第十章 神龍見首 第三節

張昌宗在一旁連聲催促張說,讓他趕快作證。張說道:「陛下,你親眼看到了,張昌宗在陛下眼前,尚且這樣威逼臣,何況在朝外呢!臣現在當著諸位朝臣的面,不敢不把真實情況告訴陛下,臣實在是沒有聽到過魏元忠說這樣的話,只是張昌宗昨日找到臣,威逼臣為他作假證。」

張易之忙道:「陛下明鑒,張說與魏元忠是合謀造反!張說曾將魏元忠比喻成伊尹和周公,伊尹流放了太甲,而周公作了周朝的攝政王,這不是想謀反又是什麼?」

張說這才知道官署中遍布張氏兄弟的耳目,他隨口的話竟然也被張易之聽到了。不過他少年即考中進士,對策第一,文名既高,口才更好,當即駁道:「張易之兄弟當真是孤陋寡聞的小人,只聽說過有關伊尹、周公的隻言片語,哪裡懂得伊尹、周公的高尚德行?臣說這話時,魏元忠剛剛穿上紫色朝服,升任宰相,我以郎官的身份前往祝賀。魏元忠忠對前去祝賀的客人說:『無功受寵,不勝慚愧,不勝惶恐。』我確實是對他說過:『您承擔伊尹、周公的職責,拿三品的俸祿,有什麼可慚愧的呢!』伊尹和周公都是為人臣子中最為忠誠者,從古到今,一直受到世人仰慕。陛下任用宰相,不讓他們效法伊尹和周公,那要讓他們效法誰呢?今日情形顯而易見,只要我依附張昌宗,就能立刻能獲取宰相高位,而站到魏元忠一邊,可能落下滿門抄斬的下場。旦臣害怕日後魏元忠的冤魂向我索命,不敢隨意誣陷他。」

一番慷慨陳詞,殿上諸人無不動容。適才還囂張無比的張易之兄弟也無言以對。武則天見面首落了下風,很是憤怒,道:「張說反覆無常,分明是個小人!來人,將他拿下,與魏元忠一併下獄。」憤怒之下,竟然忘記了殿外還有個她親自召來的證人辛漸。

很快,內廷有詔書下達,宰相魏元忠貶職為高要縣尉,高戩和張說二人則免官去職,流放嶺南。嶺南是當時著名的煙瘴之地,去的人十死一生,流放那裡等於判了死刑。

魏元忠一案轟動朝野,里巷議論洶洶。頃刻之間,洛陽街頭出現了許多文榜,沒有具名,也沒有年月,內容大致相同,無非是揭露二張恃寵弄權,意圖謀反。有些七、八十歲的老人閱世已深,見狀無不嘆息道:「又快要改朝換代了!朝廷就要亂起來了!」

辛漸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他還沒有來得及上殿魏元忠謀反就已經結案,他當然不會指證魏元忠,那麼女皇會不會一怒之下也將他跟張說一樣流放嶺南呢?這位女皇當真是天威難測,處事隨性。

他生怕又起變故,甚至不及去大內看望母親,匆匆回來惠訓坊,與同伴謀劃一番,趕來修行坊張易之府邸。張易之人還在宮中沒有回來,不過他早對府中管家有所交代,管家將辛漸迎進來,稟道:「韋郎一直在西廂中安心讀書,沒有離開過。」

辛漸便細細交代一番,讓管家暗中命伺候韋月將的下人先假意背著他議論蘇安恆一事,說是朝中宰相認為是有人刻意敗壞女皇名聲,要徹查這件事。再由管家親自出面喝止,將原先的下人換走,換上幾名彪悍有力的僕從。若韋月將要外出,不必阻止。管家慌忙趕去安排照辦。

過了大半個時辰,管家飛快趕來報道:「辛郎當真料事如神,韋郎果然準備外出了。」辛漸道:「那好,你不必再管,我自會處理。五郎如果回來,請他在家裡安心等候。」管家道:「遵命。」

辛漸便出來張府,與早等在門外的王翰、狄郊二人匯合。他猜想韋月將精明多疑,見到這一番安排後必然懷疑張易之有意以他為替罪羊,所以必然會攜了璇璣圖逃走。等了一會兒,果見韋月將匆忙出來,往西而去。辛漸幾人一直跟來西市,見韋月將進了一家小客棧,正是武邑人蘇安恆住過的那家客棧。

王翰道:「璇璣圖一定就藏在這裡了。」給了店主幾吊錢,問明適才進來那男子有間包房在最裡面,當即踢門衝進去。

韋月將正伏在床底找什麼東西,不及爬出起身,先被王翰抓住雙腳拖出來壓在身下。辛漸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繩索反綁住他雙手,拉起來按在椅子上。韋月將又驚又怒,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狄郊俯身從床底一塊挖空的青磚下拉出一個布袋,裝的卻是金銀珠寶,並沒有璇璣圖。這才知道韋月將早有防備,他事先將一些財物運來客棧房中藏住,將來萬一搖逃走,出門不帶行囊,旁人便不會起疑。

辛漸往韋月將懷中搜了一遍,也不見璇璣圖,當即問道:「璇璣圖在哪裡?」韋月將冷笑一聲,並不答話。王翰揚手打了他一耳光,喝道:「快說!」韋月將只是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狄郊微一思索,道:「你們兩個拉他起來。」往韋月將身上前後摸索一陣,道:「璇璣圖縫在他衣服中。」韋月將忽然大聲叫道:「來人,有強盜……」卻被辛漸飛快撕下一片衣襟,堵住了口,再也喊不出來。三人一起抓緊他,剝下衣衫,重新將他綁在椅子上。

狄郊取出小刀,小心地劃開內袍,果然從夾層中取出一幅精美典雅的璇璣圖。忽聽得外面有人敲門,辛漸忙讓狄郊將璇璣圖收好,問道:「是誰?」王之渙道:「是我啦。」辛漸過去打開門,卻見王之渙領著王京進來。

王之渙急衝到韋月將面前,二話不說,來回扇了他十幾個耳光,直打得臉頰紅腫,鼓得老高,這才恨恨道:「我這是替貞娘打你。」

王京問道:「他就是韋月將么?」辛漸道:「是的,他現在是王公子的人了,憑君處置。只是這王獻之書卷我要帶走,另有用處。」王京道:「各位仗義相助,除掉我張、王兩家心腹大患,王某感激涕零。區區書卷,不過是身外之物,算得了什麼?」辛漸道:「好,告辭。」

韋月將掙扎著「嗚嗚」叫了兩聲,見辛漸等人也不理睬,掩門而出,王京拔出一柄匕首,對準了自己胸口,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唉,若不是貪圖這幅該死的璇璣圖,他早該在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觀賞那捲王羲之真跡,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那一日,他帶著早已經收拾好的行囊,從容離開蒲州,往家鄉趕去。然而路上在酒肆聽到一對年輕男女爭論要不要去蒲州,女的說什麼璇璣圖,男的說什麼淮陽王武延秀,他忽然想起曾經聽妻子蘇貞提過天下千千萬萬璇璣圖,但其中一幅格外不同,得到它就可以扭轉乾坤、坐擁天下,一時好奇,便又折返了回來。沒想到機緣巧合下,蘇貞當真藏有那幅璇璣圖,他匆匆趕回家取,卻被宜紅院主人阿金手下絆住,等到他回到家時,只看到一具陌生男子的屍體。很久後,他才想通是阿金偷聽他逼問妻子的話,搶先拿走了璇璣圖。正好狄郊反信案鬧得沸沸揚揚,黃瘸子捲入其中,就連毫不知情的他也立即想到是淮陽王武延秀要攀誣狄仁傑,所以他匿名投書給武延秀,稱黃瘸子舊情人阿金手中有反信證據,果然引來武靈覺率人屠戮宜紅院,他則趁機從阿金房中取到了璇璣圖。後來的事……唉,要不是王翰他們五個識破了他李代桃僵的計畫,他何至於被官府通緝,以致不得不拿出王羲之真跡來投靠張易之,好求得一處庇護之所。可那璇璣圖到底有什麼秘密?他也算是聰明絕頂的人,為何始終參不透呢?

正費思回憶時,忽聽的「哧」地一聲輕響,王京手中的匕首已插入了他身體。刀刃冰涼,卻又如火般熾熱。他低頭望去,胸口只有刀柄露在外面,他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開始劇烈燃燒了。匕首像一條饑渴的蛇,噬吸著他的每一滴血。死,原來是這樣子的。被他殺死的那些人,也是這般感受么?

出來客棧,辛漸先回修行坊,將王獻之書卷交給張府管家,這才回來惠訓坊。哪知道一進門就見王之渙垂頭喪氣地迎上來,道:「璇璣圖被人搶走了。」

原來狄郊、王翰、王之渙三人先帶著璇璣圖回來,到修業坊東門時,忽然一前一後個馳過來一輛馬車,將三人堵住,車上跳下來數名大漢,手持弓弩逼住三人,搜走了璇璣圖。

辛漸吃了一驚,忙問道:「你們有沒有受傷?」王之渙道:「沒有。不過王翰說了,本來你可以拿著這幅圖去跟李弄玉重歸於好,眼下被她手下強行搶走了,分明是不留給你面子。你們兩個關係危險了。」

知道璇璣圖一事的人少之又少,王翰、狄郊早猜到是李弄玉派人下的手,她曾派人潛入張易之府邸,還因此折損了裘仁,豈肯輕易干休?一定派了人晝夜監視韋月將舉動。

辛漸也猜到是李弄玉手下所為,忙道:「人沒有受傷就好。我這就去見四娘。」當即趕來積善坊相王府,正遇見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公子帶著數名侍從出來。

那公子見辛漸氣度不凡,微一遲疑,即上前問道:「閣下就是辛漸么?」辛漸道:「正是。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那公子笑道:「我叫李隆基,這幾日常常聽人提到辛郎的名字,看辛郎形貌,跟旁人形容得差不了多少。」辛漸忙躬身行禮,道:「原來是臨淄王。」

李隆基是相王李旦第三子,封臨淄王,不過出生後不久就跟父親一道被幽禁在深宮中,親生母親竇氏也被武則天秘密處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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