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子心計 第四節

蒙疆道:「這不可能。當晚正巧是我宿衛宮中,我親眼見到張易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懇聖上,說他曾代聖上到來府賜紫雪,因與王夫人多說了幾句話,便引來來俊臣怒目相向。當時聖上就笑道,『五郎不知道么?來卿最寶貝他那位夫人,據說曾有僕人多看了王夫人兩眼,就被來俊臣下令挖去了眼珠。』張易之道:『所以來俊臣嫉恨臣,派刺客來行刺。』又說了許多來俊臣的壞話,但聖上只是笑而不答。張易之只好退而求其次,懇請殺死刺客。聖上道:『那好,朕明日就傳令御史台,將刺客以極刑處死,為五郎出一口氣。』張易之卻是不肯,死纏著要聖上連夜派人去殺死裘仁,以防有變。聖上不得已被磨不過,只好同意,又畏懼御史中丞宋相公公正嚴明,所以命我悄悄行事。這本是宮中機密,我不該告訴各位,但當晚我確實見到張易之面色恐懼異常,好像生怕次日來俊臣就會救走裘仁。」

王之渙道:「難道蒙將軍相信張易之的話?」蒙疆道:「外人厭惡張氏兄弟,不過因為他們是聖上寵信的面首,其實這兩兄弟思慮簡單,心機不深,這也是聖上喜歡他二人的原因。他們喜怒形於色,並不擅長偽裝。」

辛漸道:「蒙將軍的意思是,張易之是真的以為裘仁是來俊臣派去的刺客?」蒙疆道:「是的,不僅他以為,我也是這麼以為的。要知道,裘仁當夜被張易之府中奴僕當場捕獲,只打了一頓後就捆送去了河南縣衙。後來聽說裘仁招供是來俊臣派來的刺客,張易之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匆忙出宮,親自趕去河南縣衙。可是已經遲了,裘仁已經被押去了御史台。」

王之渙道:「如此看來,來俊臣必然與張易之之間起了某種齷齪。」蒙疆道:「我殺死裘仁後回到宮中,張易之還在徹夜等候,聽說我已經得手,才長舒了一口氣。之後他便和弟弟張昌宗不斷在聖上面前攻擊來俊臣,後來來俊臣被魏王告發,他二人也積極響應。其實之前張氏兄弟與來俊臣關係很不錯,張易之在修行坊為他母親修建豪宅,來俊臣還出了一份錢,若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怎麼會突然惡語相向?」他晚上還要當值,先要回家一趟看望妻子青鸞,不及說更多,匆匆告辭。

王翰道:「會不會當真如張易之本人所說,來俊臣是在嫉妒他和蠙珠?當日賜紫雪時我也在場,可惜忙著跟羽仙說話,未多加留意,但好像確實瞟見張易之抓住蠙珠的手不放。」

王之渙道:「阿翰是說裘仁真的是來俊臣嫉恨下派出的刺客?」王翰道:「不,不,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張易之自己心中真的有鬼,所以才會相信裘仁是來俊臣派出的刺客?裘仁是李弄玉的人,怎麼會是來俊臣派出的刺客呢?他臨死前曾經告訴我他偷聽到了張易之跟他母親的對話,似乎跟來俊臣有關,他大概是因此知道張易之與來俊臣之間有嫌隙,所以故意稱他自己是來俊臣的刺客,張易之才立即信以為真。」

狄郊道:「阿翰的意思是,也許張易之跟蠙珠服毒一事有關?」王翰道:「是的,我正要說到這一點。服毒案發生時,來俊臣尚未被捕下獄,他家防守如鐵桶般嚴密,外人無機可乘,更不可能見到內宅中的蠙珠,但唯有張易之幾次奉旨賜紫雪,蠙珠不得不出來當面謝恩,照例還得寫謝表上奏。這一來一往,不就有了聯絡的法子么?」

王之渙道:「難道是張易之策划了蠙珠服毒案?」王翰搖搖頭,道:「張易之就算有得罪來俊臣的膽子,也不敢公然支持蠙珠。他可是女皇的面首身份,以色侍君。女皇性情多嫉,當年高宗皇帝寵幸她姊姊,她都能毫不留情將親姊姊殺死,況且一個男寵?你沒聽說么,女皇嚴厲禁止張易之外宅中有侍女,除了他母親臧氏外,再無一個女人。不過我倒認為是蠙珠利用張易之策划了這一切。想那假死葯何等珍奇,一定是張易之從宮中拿到的。」

王之渙道:「蠙珠溫婉柔弱,怎麼會有膽略來策劃這一切?」辛漸嘆道:「她一定為了救羽仙,才不得不鼓足勇氣。」

王之渙道:「這麼說,蠙珠果真如蒙疆所言,她只是失蹤了,並沒有跳井自殺?」王翰點頭道:「我猜她已經逃了出來。不過來俊臣被判族誅,她從此不能再見天日,一旦身份暴露,一樣要被斬首。」沉吟片刻,又道,「這件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羽仙吧,她好不容易才從姊姊自殺的悲慟中緩轉過來。」

當晚王翰惠訓坊家中大開宴席,慶祝辛漸母子劫後餘生。眾人互訴別後經歷,不知不覺已到半夜。王翰聽說辛漸答應李湛要參加武舉,忙道:「我本來也要報名參加,辛漸回來,我們就更多了一分把握。」

原來武舉是近來洛陽極熱的話題,這是有史以來朝廷第一次公開選拔武舉人,勝者將會榮耀無比。據聞宋之問六弟宋之悌也要參加,並極有信心奪得武狀元。王翰便想在場上較量時殺死宋之悌,光明正大地為劉希夷報仇。

辛漸道:「阿翰精於劍法,但朝廷舉辦武舉是為武備,想來要比試的項目都跟戰場殺敵有關,無非是射術、馬術等。宋之悌臂力過人,佔了許多優勢,用這個法子報仇,太過冒險。」王翰頗不服氣,道:「未必就如辛漸所言,咱們先到兵部打探清楚再說。」

宴席散後,狄郊特意拉辛漸到自己房中安歇,仔細為他檢查過雙腿,才問道:「那大夫是如何為你醫治的?」辛漸道:「我被蒙住眼睛,看不到詳細情形,不過大概是一日一敷藥,三日一行針。」

狄郊又問大夫針灸的手法。辛漸笑道:「這我可說不上來。」狄郊便用手指作針,在他大腿上比劃,道:「是不是這樣子?」辛漸道:「差不太多。」狄郊嘆道:「這是我狄家的獨門針法,我早該想到是他。」

辛漸吃了一驚,道:「你是說給我治傷的人是你伯父狄相公?這怎麼可能?」狄郊道:「針法決計錯不了。確實是我伯父派人在太原綁了你,一路帶你來洛陽。你被關的地方,應該就是我伯父在洛陽郊外午橋南的別墅。」

辛漸道:「既是如此,狄相公何不直接告訴我們真相?害得你們白白為我擔心了很久。」狄郊道:「我想伯父本來是打算告訴我們的,但因為阿翰一來洛陽就被許多人盯上,尤其是來俊臣,他不能冒風險,所以後來只好派人將阿翰強行綁去,有意讓他見到你。」

辛漸道:「如此,可真要多謝你伯父,不但救了我性命,才醫好了我的腿。不過有一點我得告訴你,我被囚禁的地方的看守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更不要說在太原劫走我的那些人。阿翰武藝不弱,當時也只有兩個人就迅速制住了他。」

狄郊道:「這麼說來,我伯父一定在禁軍中安插了心腹親信,會不會就是羽林衛將軍李湛?他雖然殺了李弄玉,其實並不是什麼壞人。」辛漸道:「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幫助我娘親。不過……」驀然想到了什麼,「呀,還真的是李湛。他今日只問我是如何逃出,根本不問是什麼人在太原劫走了我,顯然他知道是誰,正是他自己。」

狄郊道:「為了找你,太原閉城大索了多日,難怪根本沒有任何發現,原來是李湛自己監守自盜。對了,你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辛漸道:「我沒有逃,是他們放了我,我說我只想見我母親一面,然後今日突然就被人蒙住眼睛帶了出來,睜開眼時已經身在洛陽城中。既然關押我的人是你伯父,他這麼做就不足為奇了。」狄郊道:「嗯,想來伯父已經推算你和你母親不再有性命危險。」

二人一直聊到天明時才沉沉睡去。

次日眾人便趕去打聽武舉相關事宜。還真如辛漸所料,這次兵部主持的考試偏重於技勇,要要考負重、射術、馬槍、摔跤等技術。其中射術和馬上槍術是重點。射術又分騎射、步射、平射,使用弓弩包括伏遠弩、臂張弓、角弓怒、單弓弩等。另有一項要求針對考生相貌,報名者必須「軀幹雄偉、可以為將帥」,也可謂女皇治下的特別規定了。

正當眾人忙著準備武舉比試時,北方又傳來驚天訊息。淮陽王武延秀在大批人馬護送下進入突厥境內,到達默啜可汗漠北駐地黑沙時,忽有一男子自圍觀的突厥民眾中閃出,手持白刃上前行刺武延秀。刺客很快被擒住,押到默啜面前。默啜見那刺客臉上刀傷縱橫,右眼也被挖出,容顏極其猙獰恐怖,很是吃驚,盤問他姓名。刺客一張口便是漢話,說自己這副容貌是拜武延秀所賜,又痛罵武延秀父子,曆數諸武殘害百姓、禍亂朝政的斑斑惡跡,指出武延秀不過是女皇的侄孫,根本就不是什麼皇子身份,真正的皇子應該姓李。武延秀越聽越怒,暗令手下上前刺死了刺客,由此惹來默啜不快。他本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趁機發作道:「我打算將女兒嫁給李氏,為何來的是武氏的兒子?這怎麼能算是天子之子呢?我突厥世受李唐大恩,聽說李氏盡被誅殺,只有高宗的第三子和第四子尚存活世上,我將發兵扶立二人。」下令拘禁武延秀。又移書武周朝廷,指責武則天五大過錯,其中第五條是:「我可汗女當嫁天子兒,武氏小姓,門戶不敵,冒名求婚,我特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消息傳來洛陽,民眾無不驚嘆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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