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子心計 第一節

次日一早,御史中丞宋璟命人將王翰等提出台獄,詳細詢問了昨晚裘仁之事。李昭德人也在場,道:「下臣已經擬好公文,請羽林軍大將軍李多祚逮捕郎將蒙疆,公文在這裡,請相公過目。」

宋璟雖是其上司,卻對這位前宰相極為信任尊敬,道:「台獄囚犯被人格殺,是自古以來聞所未聞之大事,這就請李御史簽發後送去羽林衛吧。」李昭德道:「多謝相公。為防羽林衛徇私,下臣預備親自走一趟。」

宋璟道:「如此有勞了。」命人押了王翰三人,徑直往毓德坊而來。來府戒備極其森嚴,宋璟侍從楊功早已經帶人守在這裡,上前稟告道:「王夫人還沒有醒過來。」宋璟道:「那我們便去王夫人房外等候。」

來俊臣聞訊趕出來迎接,乾笑道:「宋相公來得好早!聽說昨晚皇城台獄中有囚犯被殺,來某還以為宋相公忙得焦頭爛額,來不了毓德坊了。」言語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意。也難怪如此,他的死對頭李昭德正好昨夜當值,難免落下玩忽職守的罪名,即使不被人彈劾,也要自己上書請罪,丟官罷職肯定是免不了了。

宋璟只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王之渙忍不住道:「來縣令如此喜形於色,莫非已經知道被殺的是裘仁?須知裘仁招供是來縣令派他去行刺,他被人殺死,來縣令的嫌疑最大。」來俊臣嘻嘻一笑,道:「若是裘仁在洛陽縣獄,來某還能殺得了他,可他人關在皇城御史台中,來某哪裡有這個本事?」

宋璟道:「囚犯被殺自有李御史處理。來縣令,這就請帶我們去見尊夫人吧。」來俊臣笑道:「各位請隨我來。」

王翰等人見他一副喜洋洋的神氣,顯然不僅是因為裘仁被殺而欣喜,還對王蠙珠醒來指認一事極有把握,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到底為何如此有恃無恐。難道真的是他捉走了王羽仙?可王蠙珠一直沒有醒過來,身邊又一直有宋璟的人看守,他又如何能將這條信息傳達給妻子?

來到後堂卧房,房外有四人看守,兩人是來俊臣的手下,另兩人則是御史台的差役。來俊臣道:「宋相公,你的人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可以作證,自從他們到來後,來某為避嫌疑,可是再也沒有進過蠙珠的房間。」

一名差役道:「確實如來縣令所言,每日只有兩名侍女按時進去服侍夫人。」狄郊卻記得這裡不是上次來過的王蠙珠房間,一時也想不明白來俊臣到底有何詭計。

來俊臣道:「各位請進。」推開房門,引著眾人進來內室。王蠙珠躺在一張極大的三圍卧榻上,神色安詳。

宋璟道:「如來縣令所料,尊夫人大約什麼時辰能醒過來?」來俊臣道:「應該快了。為了要查明真相,來某還有個主意。宋相公請看,這具屏風卧榻是西域之物,人在前面,絲毫看不到屏風後,但若是站在屏風後,卻能清楚看見榻上的情形。來某斗膽請求請宋相公和來某等人藏在屏風後,只留下王翰、狄郊、王之渙在榻前,蠙珠醒過來只見他們三人,以為詭計已經得逞,口中定然吐實。這可比當面對質要強許多,免得有些人又說是來某搗鬼。」

宋璟微一沉吟,即道:「甚好。」命從人退出去,只留下楊功和兩名書吏,一齊站到屏風後。

來俊臣笑道:「三位公子切莫交談,不然有串供嫌疑,也不要妄想給蠙珠傳遞消息,我們在屏風後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王翰等人這才開始相信確實有人給了王蠙珠假死葯,而她自己本身也是知情者,來俊臣也許並不知道王翰三人本是無辜,但這一招可謂老道之極——一旦王蠙珠醒來只見到王翰等人,防範之心盡去,稍微一露口風,他們可就百口莫辯。除非她醒過來直接說出了真正的同謀者,可這也不是王翰等人願意見到的,他們不想看到一個好心幫助王蠙珠姊妹的人就此落入陷阱。

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忽聽得王蠙珠「嚶嚀」一聲,悠悠睜開眼睛。眾人想不到她說醒就醒,來得如此之快,一時呆住,還是狄郊先反應過來,搶上前去一搭脈息,平穩均勻,不由得暗暗稱奇。

王蠙珠顧不上理會,急切地問道,「翰郎,羽仙人呢?」王翰微一遲疑,答道:「羽仙人不在這裡。」王蠙珠道:「我不是把她託付給你了么?」王翰道:「她……她生病了。」

王蠙珠道:「唉,可憐的羽仙,她一定以為我真的死了。」她不知道自己每說一句話,就將王翰等人往死里推了一把。又慢慢坐起身來,四下轉頭一看,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來俊臣哈哈大笑走了出來,笑道:「蠙珠,你是我夫人,還能在哪裡?當然是在自己家裡。」王蠙珠遽然色變,面如死灰,慌忙去望王翰。王翰也無言以對,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來俊臣道:「宋相公,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眼下鐵證如山,足以給王翰三人定罪了。」宋璟點點頭,叫道:「來人,將王翰三人鎖了,押回御史台。來縣令,尊夫人也得跟本史走一趟。」

來俊臣忙道:「本案我是告主,我只告王翰三人,並不包括蠙珠在內。」宋璟道:「尊夫人不是被告,卻是關鍵證人,按律也得下獄收押,以防有變。」

王蠙珠忽然尖叫一聲,又重新暈倒在榻上。來俊臣嚇了一跳,忙上前查看,見她只是因憂懼而暈厥,這才略略放心,道:「這樣,等蠙珠醒來,我再親自送她去御史台。宋相公若是不放心,大可留下你的人在這裡看守。」宋璟道:「也好。」依舊命之前守在這裡的差役留下。

王翰等人一直一言不發。楊功忍不住悄悄問道:「真的是你們幾個做的?」王翰等人只有苦笑。

來俊臣親自送出大門,問道:「這件案子宋相公預備如何決斷?」宋璟道:「當然是依律決斷,是非曲直,公堂上自有宣判。」來俊臣笑道:「好,宋相公果然是公正無私,清名在外。」重重看了王翰一眼,無比得意。

忽見監察御史嚴善思帶著大批金吾衛士趕來,那些金吾衛士不待吩咐便自行包圍了來府。

嚴善思年過六旬,鬚髮全白,他近來很得武則天信任,負責處理所有告密事件。以前武則天獎勵告密,告密者不許大臣過問,均由她親自召見,而近來精力大大不濟,又沉湎於二張的柔情中,對這些事不由自主地開始厭煩,所以特意選中老成持重的嚴善思來應對告密者。不久前,嚴善思一舉將八百餘名告密者以虛構誑上罪處罰,如此一來,羅織告密之風大為收斂。嚴善思聲名鵲起,極得時人稱讚。這樣一個人,自然是酷吏的對頭。

來俊臣神色登時一變,問道:「宋相公,這是要做什麼?」宋璟也不明究竟,問道:「嚴御史,你這是……」嚴善思道:「洛陽令來俊臣貪污受賄,陰謀大逆,奉聖意,來俊臣本人立即逮送御史台獄,來府其他人就地軟禁。」

眾人聞言均大吃一驚,宋璟、王翰等人的驚訝甚至還在來俊臣本人之上。只有狄郊心道:「看來我所料不錯,衛遂忠投靠了武承嗣,又說動武承嗣去女皇面前告發了來俊臣。」

嚴善思又道:「宋相公,聖上有旨,召你立即入宮。這裡的事,請交給下臣處置。」

衛士叢中閃出一名宦官,上前遞過來一枚左符,道:「請宋相公勘驗。」宋璟解下腰間玉袋,掏出龜符,見與左符契合,不敢怠慢,忙帶了隨從往皇宮趕去。

嚴善思遂命金吾衛士拿下來俊臣。那些金吾衛士同樣恨酷吏入骨,一擁上前,繩捆索綁,將來俊臣縛成了一個人肉大粽子。

來俊臣勃然大怒,叫道:「放手,你們竟敢拿我。我要見聖上……見……」話音未落,口中便被塞了一團馬糞,粗暴地丟入檻車。

嚴善思命人鬆開王翰幾人綁縛,道:「聖上特別有交代,近來凡是來俊臣告發的案子,被捕的犯人一律無罪開釋。幾位請吧。」

王翰忙道:「我們想再進去看看王夫人,有一些重要的話要問你。」嚴善思板起面孔,道:「不行。聖上有旨,不奉詔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來府。來人,封門!」金吾衛士當即上前將王翰幾人趕來,在來府前設置一道警戒線,禁人出入。

王翰等人無奈,只得怏怏回來惠訓坊。令人驚喜的是,李蒙、俱霜等人正陪著王羽仙在家中等候,永年縣主武靈覺也在,原來之前是太平公主派人接走了王羽仙。王翰回想之前狄郊曾出主意讓自己帶著王羽仙躲入太平公主府上,不由得很是新奇。

王羽仙尚不知道王蠙珠服下的是假死葯,忽聽說姊姊又活了過來,立即要趕去來府探視。王翰忙拉住她道:「眼下來府有金吾衛士把守,你進不去。」

王羽仙道:「金吾衛士?」王之渙道:「你姊夫來俊臣已經被聖上下旨逮捕下御史台獄,說不定正好關在咱們昨晚蹲過的那間牢房呢。」王羽仙喜道:「當真?呀,這下姊姊該放心了,再也不用害怕這個惡人。」

狄郊心道:「來俊臣這次以這麼大的罪名被下獄,告發的人又是武承嗣,怕是難逃一死。蠙珠雖然被逼,終究還是他夫人,能逃得掉么?最好的結局也是沒入宮中為奴,從此再不得見天日。不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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