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四節

太平公主道:「這麼說,你很喜歡那位羽仙娘子?你們都是太原王氏,不是同族么?」王翰道:「同族又如何?同族就不能互相喜歡么?就算我和羽仙今生無法成親,我們也約定要一起出家做道士,我終身不娶,她終生不嫁。」

太平公主聽到「同族」和「道士」,一時回憶起無數往事來:她也曾經因為婚事上的煩惱出家為女道士,「太平」本來是她的道號,後來才成為封號。還是少女的時候,她也喜歡過自己的二哥李賢,後來愛上薛紹是因為他的眼睛跟二哥很有幾分相似。唉,她深愛過的人都已經化作了塵土,他們的面容也早已經模糊,再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太平不太平。為什麼她身為公主,總是這般不順,總有這麼多煩惱呢?

暖閣中靜悄悄的,深宮中的靜謐總是會令人不安,彷彿潛伏在地底的陰謀詭計、魍魎鬼影會伺機而出。公主有心說點什麼來打破這種瘮人的沉寂,可卻懶洋洋地提不起半分力氣。那些往事還是這般沉重么?她以為它們早化作了輕煙,原來卻像刀鏤斧鑿,永銘心底。早年愛的跡象穿過歲月的荒漠,又變得青蔥一片。

凝思許久,太平公主才幽幽嘆了口氣,揮手道:「你去吧,不必擔心來俊臣。」王翰不知道公主的神色為何突然由輕佻變得肅穆起來,也不願意多問,道:「是,王翰告退。」

宦官領著王翰自原路退出,到皇城時遇到一隊武士巡視經過,領頭的將軍忽然停下來叫道:「王公子!」

王翰這才認出那一身兵甲的將領是在蒲州見過幾次的蒙疆,當時他還是以謝瑤環侍從的身份出現,忙應道:「蒙將軍!」

蒙疆道:「我尚有要務在身,要帶兵往太廟巡視,王公子請將住址告知,回頭我好登門拜訪。」王翰便說了惠訓坊的地址。蒙疆道:「好,我記下了。」

回到惠訓坊家中,王之渙和狄郊均出門辦事了。王翰一眼看到俱霜和胥震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後,叫道:「你們兩個過來。我問你們,往宋之問家放蛇之事是不是你們做的?」

俱霜囁嚅道:「是。不過我沒有想到宋家會那麼快找上門來,還派認誣告你。對不起啊,翰哥哥,我其實也是想替大家出口氣,求你不要送我回太原。」

王翰道:「誰說要送你回太原了?做得好!下次放蛇咱們一起去,奶奶的,兩筐蛇太少,下次咱們弄他個十筐八筐的。」

俱霜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咱們今晚再去,我這就去弄幾筐蛇去。」王翰道:「等等,今晚就別去了。來,你們坐下,我有幾句話要對你們說。」

俱霜道:「什麼話?」王翰道:「你們也看到了,我和狄郊、辛漸幾個人麻煩不斷,我之前要送你們回去太原也是一番好意,跟著我們,你們怕是有性命危險。」俱霜道:「嗯,我早看出來了,其實是翰哥哥你麻煩最多,可你為什麼不送之渙哥哥和狄大哥走呢?只送走我和胥震,是不是不把我們當自己人?」王翰道:「當然不是。我們五個一起長大,幼年時就曾立下生死與共的誓言。就算我想送走之渙和狄郊,他們也決計不肯走。」俱霜道:「那我也不走,胥震也不走。胥震,是不是?」胥震向來唯她之命是從,應道:「是。」

王翰道:「你們留下也可以,不過以後再要做什麼事,得事先告訴我。你也看到了,我們做事都是要大伙兒商量後才決定。」俱霜道:「好。若是我的提議對,多數贊成的話,你也不能反對,是不是?」王翰道:「是。我再去睡會兒,之渙和狄郊回來就來叫我。」

剛剛進房躺下,洛州長史敬暉又派人來叫他到州府為畫師描繪韋月將的容貌,一直折騰到下午才放回來。狄郊人已經回來了,王之渙一直到夜禁前才進家門,笑道:「一切順利。來俊臣說不過是一場誤會,過幾日是王夫人生辰,他要宴請我們大伙兒,重新修好。」

俱霜道:「我有個主意,咱們先在江湖上散布這個消息,來俊臣仇家極多,誰能殺死來俊臣,那可就是轟傳天下的英雄人物,從此留名青史,所以一定會有刺客蠢蠢欲動。咱們再事先往酒中下迷藥,當然你們也會跟來俊臣一起被迷倒,但這樣刺客就有機可趁,將他一舉殺死,永絕後患。」

王翰道:「這主意行不通。一是來俊臣為人相當謹慎,投毒要冒很大的風險;二來來俊臣有個心腹叫衛遂忠,率著一隊弓弩手,時刻不離他左右,就算是聶政、荊軻再世,也難以靠近來俊臣半步。」

狄郊道:「嗯,我贊同阿翰,靠武力是解決不掉來俊臣的。我伯父再三囑咐,目下最好不要招惹來俊臣。他以前是女皇眼前的大紅人,武承嗣、武三思那些人都趕著來奉承他。而今女皇有了張易之、張昌宗,半步也離不開,武承嗣等人又轉而卻巴結張氏兄弟。來俊臣感到自己有些不那麼得寵,所以急需干一件大事——也就是一件大冤案來鞏固權勢,咱們可不要撞到他槍尖上。」

王翰道:「難怪來俊臣要將羽仙弄來洛陽,預備嫁給淮陽王武延秀,他也看出女皇年紀大了,他得為自己留條後路。」王之渙道:「那好,咱們先以靜制動。」

既然來俊臣這邊暫時無事,眾人又議起反信案來。王之渙道:「其實這件事不難查清,死的車三是假的,真車三一定還活著,找到他問清楚,一切就真相大白。」

王翰道:「刑場上死的固然是假車三,真車三未必還活著。你們想想看,只有官府的人才能將真假犯人暗中調包,暗中調包為的是什麼?並不是因為車三無罪,而是調包的人看中他仿冒旁人筆跡的本領。眼下肯定已經有人發現車三根本不會仿信,留著他還有什麼用?早就一刀殺死埋了。敬長史之前見了我滿是警惕之色,現在卻是相當泰然,甚至主動為我申辯不是我殺了蘇貞,這其中態度的變化就是明證。」

狄郊道:「嗯,我想車三應該已經被人滅口,線索完全斷了。這件案子時過境遷,相關人犯均被處死,重新查起來難度極大,也許那將三封信放入李蒙行囊的人是個知情者。」王之渙道:「可是人海茫茫,咱們根本對方是什麼人,又上哪裡去找他?」眾人議過一番,一時苦無計策。

如此過了數日,來俊臣當真下帖子來請王翰、王之渙、狄郊三人赴宴,送帖子的信使特意強調宴會並無外人,是由王夫人出面邀請了神都所有有名的王姓人氏,請三位也務必光臨。王翰道:「這又是來俊臣打著王夫人生辰的旗號四齣誑騙,不知道他如此大張旗鼓,有什麼目的?」王之渙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因為要避開夜禁的緣故,宴會特意選在日間。來俊臣與妻子王蠙珠一道站在堂前迎客,見了王翰等人也是彬彬有禮,說了不少客氣話。若不是之前王翰早領教過他的手段,幾乎要被他表面的和善騙過。尤其內向羞怯的王蠙珠居然也會跟隨丈夫出來,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王翰等人到時,賓客已經到了大半,當真是神都王姓權貴都趕來捧場,就連並非出自太原王氏的石泉縣公王綝也到了。王翰等人一度懷疑是他為了助內弟張道子奪回王羲之真跡,安排了銅面蕭娘的詭計,後來才發現另有其人。王翰等人也無意與他人結識,遇上熟人招呼才勉強回應。那王綝卻扶著兒子的手顫巍巍地尋過來,道:「久仰三位公子大名,想不到會在此遇見。內兄張道子曾在信中提及幾位公子,多虧你們,才得以識破那惡賊韋月將李代桃僵的詐死詭計。」

王之渙道:「可惜未能捉住韋月將,助張先生追回王羲之真跡。不過相公不必憂心,韋月將來了洛陽,他跑不了。」王綝點點頭,道:「我已見到四處張貼著那惡賊的圖形告示,只是書帖真跡是萬萬取不回來了。」

狄郊聽他話中有話,問道:「莫非相公已然知道真跡下落?」王綝嘆了口氣,道:「這件事不方便在這裡說,幾位公子得閑時,請來勸善坊寒舍坐坐。」狄郊道:「好,我們就住在緊臨勸善坊的惠訓坊,改日一定登門拜訪。」王綝道:「隨時恭候大駕。」又重重嘆了口氣,扶著兒子走開。

王之渙道:「王相公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狄郊道:「嗯,壽宴一完咱們就去拜訪,也許能有什麼線索追查到韋月將。」

這場盛大排場的壽宴事先經過精心準備,賓客如雲,對待來俊臣的態度各各不同,有著力奉承的,有局促不安的,有不卑不亢的,有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的,但人人心中著實畏懼來俊臣,因而氣氛並不喜慶熱鬧。來俊臣見有些冷場,便忙叫開宴。酒如池,肉如山,瞬間端上桌來。

賓客圍坐了六張大方台,濟濟滿堂。王之渙因與王蠙珠姊妹血緣較近,被安排在首桌,王翰和狄郊則在第五桌。酒過三巡,王翰依舊不見王羽仙人影,不免很是心急。忽見王蠙珠施然走過來,王翰忙站起來敬了她一杯。王蠙珠一飲而盡,上前一步,握住王翰的手,輕聲道:「翰郎,羽仙就交給你了,你代我好好照顧她。」王翰道:「王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羽仙人呢?」

忽有一人跌跌撞撞地直闖入堂,指著王蠙珠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賤女人,說要將妹妹許配給我為妻,今日過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