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三節

原來這五封信的筆跡顯出寫信者均是右手執筆。其中兩封是車三被捕後主動交出來的,承認是他親筆所作,最後也成為了他被定罪的關鍵證物。但實際上身為左撇子的他根本寫不出這樣兩封信來,這隻能說明他對反信一事毫不知情,也根本沒有捲入其中,兩封信是他的好友黃瘸子交給他的,為的防止有人過河拆橋。因為傳遞到狄仁傑手中那封反信是左撇子所書,車三本人左手執筆不說,又有黃瘸子贈送的五塊金子,被捕時正準備掘金逃走,種種證據均不禮於他,作為最大的嫌疑人,他忽然認罪後,案子由此而結,再無人想到要去仔細核對筆跡,以致釀出了一起冤案。

既然車三交出的兩封信是黃瘸子的手筆,那麼另三封也別無二主,黃瘸子事先留了兩手,第一手兩封信交給了車三保管,第二手三封信交給了一個可靠可信的神秘人。而這個神秘人又悄然將信放入了李蒙行囊中。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想替車三伸冤平反么?車三根本沒有模仿人筆跡的本領,那刑場上的假車三又是怎麼回事?

忽聽得那人道:「你已經親眼看見辛漸在我這裡,他人很好,但你也知道他眼下是被通緝的欽命要犯,我強行扣留他在這裡,不過是受人所託。若是你再一味胡來,弄什麼重金懸賞,我興許會將他交給官府,他若就此成了朝廷的刀下只鬼,你可不要怨我。」

王翰心道:「果然是因為懸賞一事才綁了我來這裡,原來只是要讓我親眼看見辛漸沒事。」當即道,「好,我答應你不再追查辛漸下落。你是預備放我走么?」那人道:「嗯,不過你要想走出這裡,必須得答應替我辦兩件事。我知道你是晉陽王翰王公子,大名鼎鼎,生性驕傲,最恨受人要脅,不過眼下你沒有別的選擇。最重要的是,你對頭不少,而我卻不是你的敵人。」

王翰道:「你說,是哪兩件事?」那人道:「第一,車三既然不是模摹反信者,原先送到狄相公手中的反信又是左手執筆者所作,定然還有一個人隱藏在案子背後沒有被發現,你和你的同伴最熟悉這件案子,你們得找出這個人。第二,將信悄悄放入李蒙行囊的人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這些你也得查清楚。而且這兩件事你只能暗中進行,絕對不能驚動官府,尤其不能讓御史中丞宋璟知道。」

王翰道:「好,我答應。」遲疑了下,最終沒有揭破假車三一事,問道,「閣下可知道反信案的主謀之一宗大亮下落如何?」那人道:「宗大亮?嗯,他在刑部獄中時稱有機密要事要向聖上當面告變,後來被召入宮中,此後下落不明。他堂兄宗楚客反而受到牽累,被罷去宰相職務,貶為播州司馬。不過依我推測,宗大亮應該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你要是想找他,可以試試正平坊太平公主府上。」

王翰愈發好奇對方身份,幾乎忍不住要轉過身去,看看背後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忽聽得那人道:「天色不早,你得趕在夜禁前入城,這就去吧。所有的信我都留下了。」

王翰道:「信可以留給你,可我想再見一見辛漸。」那人道:「不行。來人,快些送他出去。」

幾名大漢聞聲進來,依舊用黑布蒙住王翰雙眼,縛了雙手,帶出來塞上馬車。到了洛陽長夏門附近,有人將他拉下車來,解開綁縛,低聲道:「你若敢尋回來,我家主人就會對付辛漸,明白么?」

王翰點點頭,伸手取下黑布,卻見那馬車已經飛一般地朝南去了。他確實有心跟回去弄清這些人的來歷,但那主人如此精明厲害,料來也是徒勞無功,況且辛漸還在他手裡。

時辰不早,許多人正趕著入城,王翰也跟隨人流進來。又嫌長夏大街人太多,往西走過一個坊區,這才轉向北,朝住宅所在地惠訓坊走去。經過溫柔坊西門時,又想起銅面蕭娘的種種詭異來,不禁朝裡面看了一眼,卻見到極為離奇的一幕——一名戴著銅面具的女子正扶著一名男子出來。那男子只穿著一件單袍,頭戴闊檐胡帽,壓得老低,遮住了面孔,似是受了重傷,扶著女子肩頭,行走得極是吃力。

王翰近來經歷的離奇事甚多,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眨了眨——沒錯,那銅面女子確實是蘇貞無疑。他愣了好半晌,眼見蘇貞扶著那男子轉向南去,這才回過神來,追上前問道:「娘子可是姓蘇?」

蘇貞「啊」了一聲,慌忙扶著那男子加緊腳步。王翰挺身攔住道:「蘇貞,我知道是你,你不能走,太多事情跟你有關。你放心,我不會將你交給官府,只想請你跟我回去,把話說個明白。」

忽聽得蘇貞慘叫一聲,朝王翰撲來。王翰見她銅面後的眼睛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不及反應,本能地避讓到一邊,卻見她徑直撲倒在地上,重重悶哼一聲,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忙上前翻過她身子,卻見她胸口正中插著一把剪刀,沒入極深。

王翰「啊」了一聲,忙伸手按住傷口助她止血,揚聲叫道:「來人!快來人!」

此刻暮色蒼茫,正值夜禁鼓聲響起,各坊門即將關閉,街上行人極其稀少。王翰扭過頭去,見那胡帽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南疾行而去,忙叫道:「兇手,站住!」正待去追,卻被蘇貞扯住衣袖,哀告道:「不要……王公子……不要追……」

王翰登時明白過來,道:「他就是你丈夫韋月將,是也不是?」蘇貞道:「他……他是我命中的……魔星……魔星……」聲音漸漸低微了下去。

王翰眼見這遭遇奇慘的女子死在自己懷中,心頭惻然,忍不住道:「你怎麼那麼傻?你救了他,他反而為了自己逃命殺了你。」心中忿然,忙放下蘇貞,起身去追韋月將。追到宣范坊時,已清晰見到韋月將背影,距離不過十餘步。

王翰叫道:「站住,你以為你跑得掉么?」正要加快步伐,忽只聽見背後馬蹄得得,數名金吾衛士馳趕過來,舉弓張箭,將他圍住,喝道:「別動!」王翰道:「我不是兇手,殺人兇手是前面那人。」

溫柔坊坊正也率幾名坊卒趕過來。領頭的金吾衛中郎將問道:「是他么?」坊正道:「就是他!小臣親眼看見那銅面女子臨死前扯住他衣袖不放,他匆匆甩開那女子,往南面逃來。」

中郎將便命人將王翰捆了。王翰怒道:「你們這樣不分青紅皂白,錯抓好人不說,還放走了真兇。」

中郎將道:「你是不是好人不是你自己說了算,若真有你說的真兇,眼下已經夜禁,坊門馬上就要關閉,他又能逃到那裡去?」吩咐坊正押著王翰連同蘇貞屍首送去位於寬政坊的河南縣衙,自己帶人繼續往南搜索。

正巧洛州兵曹參軍梁笑笑自宣范坊東門出來,認出王翰,趕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坊正大致說了經過。梁笑笑道:「這人犯我認得。長史還在堂上辦公,這件案子州府接了,坊正,你帶人跟我走吧。」

洛州州府近在眼前,寬政坊卻在城西南,隔了四、五個坊區,坊正省卻跑腿之苦,自是再樂意不過,慌忙押著王翰跟在梁笑笑身後,進來州府。

洛州長史敬暉有事滯留在州府中,尚未歸家,忽聽得下屬梁笑笑進來稟告州府臨近坊區街上出了命案,忙命暫時不必下獄,親自趕出來查看,見到王翰被捆縛一旁,不由得一愣,上前問道:「怎麼是你?」

王翰知道這位長史一直有心對付自己,現在終於因捲入殺人案堂而皇之地落入他手中,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愈想愈是氣悶,乾脆一言不發。

坊正忙道:「使君認得這人么?他就是當場被抓住的殺人兇手。」敬暉便命將人犯、屍首帶入堂中,詳細向坊正詢問了經過,又上前查勘一遍屍首,這才起身道:「他不是兇手。」命人解開王翰綁縛。

王翰很是意外,冷冷道:「敬長史是因為看來縣令的面子么?如此,我可不要領情。」

敬暉道:「當然不是。我不信堂堂王翰王公子會對一名弱女子下手,況且兇器是一把剪刀,本來應該是在這女子身上。溫柔坊西坊門即設有武候鋪,駐有金吾衛士,在那附近殺人,必然事出倉促,是不得已為之。既是臨時起意,王公子又怎麼會在這女子身上摸索到剪刀再殺她呢?直接扼死她豈不是更簡單。王公子,這就請你將真相說出來吧。」

王翰心道:「原來這位長史並非糊塗人,那麼他策劃假車三換下真車三一定大有圖謀了。嗯,這件事狄相公已經答應調查清楚,我不必再多管。只是之前敬暉已派手下樑笑笑搜查過碧落館,而韋月將也是在那裡被人誘捕,那些人身份不明,內中干係甚多,我不能就此透露給官府,只是蘇貞的身份無論如何是隱瞞不住了。」當下指著屍首道,「這女子名叫蘇貞,我在蒲州時見過,她被丈夫脅從捲入命案判了徒刑,我剛才路過溫柔坊時遇見她扶著一名男子從西門出來,很是驚詫,不知道她如何逃脫官府拘禁來了這裡,正上前問她時,她忽然朝我撲過來,我避讓開去,等她倒在地上我才發現她胸口插了一把剪刀。」

敬暉道:「這麼說,是蘇貞扶著的那男子殺了她?」王翰點頭道:「那男子名叫韋月將,是蒲州多起命案的在逃兇手,也是蘇貞丈夫,蘇貞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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