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二節

狄郊道:「之渙分析得有理,這夥人為王羲之真跡精心布置陷阱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怎麼知道韋月將一定會來洛陽,怕不只是王羲之真跡這麼簡單,一定還有別的緣故。阿翰,你留下來照顧之渙,我再去一趟碧落館,看看有沒有什麼遺留的線索。」

狄郊前腳剛走,來俊臣派來接王翰赴宴的車馬便到了。王翰道:「不是說好是晚上么?」接他的人道:「來明府怕夜禁後賓客出入多有不便,所以改成白日了。王郎這久請上車吧,別讓明府久等。」王翰等狄郊不及,只得出來登上馬車。

進來來俊臣府邸,卻見裡面張燈結綵,布置得頗為華麗。來俊臣正在花廳中陪著一名年青公子說話,見王翰被人引進來,忙介紹道:「王公子,來某為你引見,這位是淮陽王武君。二大王,這位是晉陽王翰王公子,是內子的親戚。」

淮陽王武延秀和王翰均是吃了一驚,他二人有過一番激烈交手,卻是沒有見過面。王翰想起之前在蒲州的經歷,以及無辜慘死的僮僕田睿,狠狠瞪著武延秀,眼中隱有仇恨之意。武延秀乾笑道:「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王公子,近來可好?」王翰冷冷道:「託大王洪福,王翰還沒有被害死。」

來俊臣見二人敵意極重,不免為自己的安排竊喜,正好心腹衛遂忠進來稟告一切已安排妥當,便笑道:「這就請夫人和羽仙娘子出來吧。」王翰一驚,轉頭望去。只聽見環佩叮噹,一堆婢女簇擁著王蠙珠、王羽仙姊妹出來。王羽仙面色蒼白,消瘦了許多,卻愈發顯得飄逸脫俗。

王翰腳下一動,忍不住就想衝上前去,忽見一旁來俊臣目光灼灼,正緊緊盯著自己,只得強行忍住衝動,道:「王夫人,羽仙。」王羽仙「啊」地低呼了一聲,露出了極為驚詫的神情,顯然不知道王翰要來。王蠙珠也道:「翰郎,許久不見了,想不到你也會來。」

王翰心道:「來俊臣跟我說是王夫人邀我赴宴,可眼前這情形,王夫人分明不知情,不知道他想搞什麼鬼。」不由得心生警惕。

武延秀搶上前笑道:「延秀見過王夫人、羽仙娘子。」來俊臣道:「這位是淮陽王。」王蠙珠忙行禮道:「妾身見過大王。」王羽仙只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始終落在王翰身上。

衛遂忠忽進來稟道:「來公,宮裡有人來賜紫雪。來的人是……」上前幾步,附耳低語了幾句。來俊臣大為意外,忙站起來道:「快請,快請。」

卻見數名黃衣宦官簇擁著一名錦衣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不到二十歲,面色白皙如玉,容貌俊美之極,人未近身,已聞見一股濃濃的香氣。來俊臣慌忙上前拜道:「五郎大駕光臨,當真令蓬蓽生輝。」神態謙恭無比。

一旁武延秀未免有些不快,他適才到時也未見來俊臣行如此大禮,不過他也不敢得罪這脂粉氣十足的粉面男子,忙上前拱手道:「五郎好。」

這令酷吏來俊臣和淮陽王武延秀又敬又畏的美男子,正是女皇武則天最寵愛的面首張易之,排行第五,人稱五郎。他是太宗朝太子少傅張行成族孫,因門蔭遷為尚乘奉御。其六弟張昌宗美如蓮花,通曉音律,被太平公主李令月收為男寵。武則天的男寵薛懷義失寵被殺後,太平公主為討好母親,將自己最心愛的男寵張昌宗送入宮中,張昌宗一步登天,從此飛黃騰達,又舉薦了同父異母兄張易之。兄弟二人入宮後均得幸於武則天,恩遇遠遠超過當初的薛懷義,張昌宗官拜散騎常侍,張易之拜司衛少卿。二人母親韋氏、臧氏均被拜為太夫人,賞賜不可勝紀。武則天甚至擔心臧氏寂寞難耐,下敕命夏官侍郎李迥秀以情夫身份侍奉為臧氏,李迥秀因討得臧氏母子歡心,更是因此而拜相。

張易之早已見慣眾人奉承不及的場面,神色倨傲,只微微點了點頭,道:「奉聖上旨意,特賜來俊臣夫人王氏紫雪兩罐。」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後宦官遞過來兩隻銀質罌罐。紫雪是女子用來敷面打扮的膏狀物,可以遮蓋臉上的瑕疵,修飾面容。來俊臣慌忙稱謝,雙手接了過來。

張易之道:「這紫雪裡面用的硝粉是來自并州太原的貢品,聖上知道來明府夫人是太原人氏,特賜紫雪,以慰王夫人思鄉之情。」眼波一轉,落在王蠙珠身上,問道,「這位便是尊夫人么?」來俊臣道:「正是內子。」忙命妻子過來拜謝。

王蠙珠只得款步姍姍,過來盈盈拜倒,謝道:「謝聖上賞賜,五郎辛苦。」張易之忙上前扶住,道:「王夫人何須多禮。久聞夫人芳名,今日一見,果真是容色無雙,不枉這『洛陽第一美人』的別號。」又有意無意地握住王蠙珠雙手。那雙手豐若有餘,柔若無骨,宛然玉筍一般。張易之笑道,「這紫雪飾容養顏,光亮肌膚,神妙無比,王夫人的雙手也該用上一用。若是不夠,易之再親自送幾罐來。」王蠙珠動也不敢動,只垂首道:「不敢有勞五郎。」

來俊臣看得清清楚楚,見張易之竟敢當面調戲自己的妻子,心中大怒,表面卻不動聲色。忽見淮陽王武延秀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幕,大有幸災樂禍之色,更是惱恨。又不便當場發作,只得佯作不見,扭過頭去,卻見王翰正在一旁與王羽仙竊竊私語,心中一驚,忙趕過去問道:「你們堂兄妹在談些什麼?」王翰道:「沒什麼。來明府,我還有些私事,這就告辭了。」也不待來俊臣回應,昂然步出,對那前呼後擁、派頭極大的張易之竟是始終未正眼看上一眼。

王翰心懷憤懣,疾步出來來俊臣府邸。忽見前面拐角地上坐著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朝自己招手,不明所以,走過去問道:「你有什麼事么?」那乞丐道:「我有幾件關於羽仙娘子的事情要告訴公子。」王翰奇道:「你如何會知道……」

一語未畢,後面閃出一名大漢,橫臂勒住他脖頸。王翰正要抬腿反擊,卻被面前乞丐緊握住雙腳提了起來。王翰道:「你……你們……」

只覺得頸中被一道鐵箍緊緊勒住,一絲氣息也吸不進來,胸口越來越憋悶,掙扎了幾下,便暈了過去。他不過是因窒息暫時暈厥,很快又清醒過來,只是手腳已被繩索牢牢綁住,雙眼也被黑布蒙上。兩邊各有一人緊緊夾住他。

王翰怒道:「來俊臣,你好卑鄙,只聽說你慣於用酷刑逼供,想不到連暗中綁架這等手段也用上了。你以為你殺了我,就能對羽仙為所欲為么?」

他早看出淮陽王武延秀並不知道自己要來,適才目光又一直在王羽仙身上,應來不及安排這些事,肯定是來俊臣早有心對付自己,忍不住大罵出聲。卻根本沒有人理睬回應。只聽見「駕」地一聲,身子往前動了起來。王翰這才知道自己是坐在馬車上,忙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里」字不及出口,嘴中被塞進來一團布,再也說不出話來。

走了一會兒,馬車忽慢了下來,只覺得車身上下顛簸得厲害。王翰心道:「這是在過洛河上的浮橋,他們要帶我去南區。這麼說,不一定來俊臣下的手,莫非是洛州長史敬暉?洛州州府在浮橋西南,若是往西,定然就是了。」

他暗中留意,馬車卻徑直往南,連個彎都沒有拐一下。忽聽得人語漸去,鳥鳴啾啾,這才恍然明白是出了南門,到了洛陽城外了。馬車這才開始拐彎,拐來拐去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停下來。王翰被拖了出來,有人抱起他扛到肩上,曲曲折折走了好長一段路,進來一間空廂房中,將他放在一張椅子上。

王翰雖看不到周圍情形,卻隱約感到前後各有一人看守,心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綁我來這裡?」

等了一刻工夫,忽有一人匆匆進來,掏出王翰口中布團,問道:「你身上的三封信是從哪裡得來的?」聽聲音年紀已然不輕。王翰這才想起來他順手將李蒙送來的信收進自己的懷中,竟已在昏暈時被這夥人搜去了,不免十分後悔。

那人厲聲喝道:「快說,信從哪裡來的?」王翰冷冷道:「恕難奉告。」那人道:「你不肯說,是不是?好,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命人割斷他腳上繩索,架出房來。七拐八彎走了一段路,只聽見有鐵門打開聲,那人伸手取下王翰雙眼上的黑布,指著室里道:「你看那是誰?」

卻見內室中央的木榻上平躺著一名年輕男子,雙手用鐐銬鎖在扶手上,眼睛被黑布蒙住,精赤著下半身,分明是失蹤已久的辛漸。王翰大吃一驚,叫道:「辛漸,是你嗎?」

辛漸聽見聲音,勉強側過頭來,卻是目不能視物,只好問道:「是阿翰嗎?你……你怎麼在這裡?」

王翰見有人正蹲在卧榻前往辛漸雙腿上抹黑乎乎的膏狀物,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忙道:「住手,快些住手,你們要對他做什麼?」話音未落,又被黑布蒙住眼睛,拉扯出來,重新押回原先那間廂房,按在椅子中坐下。

那人走到王翰面前,道:「你看見了么,辛漸也在我們手上,說不說實話可全在你一念之間。」王翰又驚又怒,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在太原劫走辛漸,又帶他來洛陽?」

那人森然道:「眼下可是我在審問你,還輪不到你發問。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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