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並刀如水 第二節

辛漸道:「呀,之渙不說起來還好,一說還真是嘴饞得緊。都一年多沒有吃過了,真想念啊。」王羽仙道:「我也要去。」李蒙搖頭道:「一碗豆腐花就饞成那樣,說你們什麼才好。你們要去自己去,我得趕緊回家。」一夾馬肚,「得得」先走了。

王羽仙又問道,「狄郎也去么?」王之渙道:「不用問他,他跟海印那麼熟,怎麼會不去?」王羽仙奇道:「海印不是一直對狄郎最凶么?」狄郊面色一紅,搖頭道:「我不去了,我得先回家看姨母她老人家。」遂就此分手。

辛漸、王翰四人自往海氏豆腐坊而來。豆腐坊位於晉陽縣城南面,就在大明城東牆根下。大明城即是最古老最悠久的晉陽古城,始建於春秋末年。歲月的積澱給這一帶的民居也渲染上了古樸的色彩。

豆腐坊坊主之女海印正在門前晾曬過濾豆腐用的粗布,扭頭見到幾人,先是一愣,隨即淡淡招呼道:「來了?是要吃豆腐花加莜麵栲栳么?我阿爹送豆腐去了,沒人做莜麵。」

王之渙道:「娘子不是也會做么?去年還吃過的,味道不必令尊手藝差。」海印只冷冷橫了他一眼,也不答話。辛漸咳嗽了聲,道:「那就先來四碗豆腐花。」拴了馬,自到一旁的涼棚里坐了。

王之渙低聲笑道:「我敢打賭,海印一會兒肯定要主動問老狄的事。」王羽仙這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說海印喜歡狄郊么?可為什麼她以前總是對狄郎冷嘲熱諷?」王之渙道:「你怎麼不明白,這叫打是親,罵是愛……」

王翰不願意王羽仙聽到這些,忙叫道:「之渙,這話留著等老狄人來了再說。」王之渙嘆道:「本來是可以吃到莜麵栲栳的,偏偏老狄不來,印娘賭氣……」

話音未落,卻聽見馬蹄聲響,狄郊疾馳而來,叫道:「辛漸,你家裡出事了,你父母大人都被官兵捉了,還有那些大風堂弟子,都被繩索捆成一串,押進了州府,我剛剛親眼所見。」辛漸大吃一驚,也不及多問,忙解繩上馬。

海印正端著豆腐花出來,忽見王翰、王之渙等已經上馬絕塵而去,不由得大怒,叫道:「你們可再也別來了!」狄郊尚在當場,勒轉馬頭,道:「抱歉,辛漸家中出了事。印娘儘管將豆腐花的錢記在我頭上,我回頭再來結帳。」

海印遲疑了下,問道:「你……你這一年多都去了哪裡?」狄郊卻已經打馬去追趕同伴,根本沒有聽見。

并州州府位於晉陽縣倉城正中。州廨是隋煬帝楊廣為晉王鎮守太原時所興建,坐北朝南,規模宏大。

州府大門內外兵士密布,戒備森嚴,手中兵刃閃閃發亮,給已經惶惶多日的太原城更添一絲肅殺氣氛。辛漸匆忙趕來,下馬後直奔大門。

領頭兵士攔住問道:「你找誰?想做什麼?」辛漸道:「我叫辛漸,你們剛才是不是捉了我爹娘進去?」

領頭兵士問道:「你是大風堂辛武之子?」辛漸道:「是。」領頭兵士喝道:「交出你的兵刃。」

辛漸便依言解下腰刀,領頭兵士一把搶奪過去,叫道:「來人,將辛漸拿下了。」

兩名兵士上前反執了辛漸手臂,取出繩索牢牢縛住。辛漸惦記父母,不敢反抗,只問道:「我犯了什麼罪?我爹娘又犯了什麼罪?」領頭兵士道:「大風堂勾結契丹,意圖謀反,這可是大大的死罪。」

王翰、狄郊等人恰好趕到,聞言都愣住了,心中均想:「先是在蒲州時狄郊被誣陷勾結突厥,現在一回到并州,又有大風堂辛氏勾結契丹一案。說不定又是淮陽王武延秀在搞鬼。可本州長史張仁亶分明不是武氏一黨,又怎能輕信人言,發兵將大風堂上下盡數拘捕?莫非當真有什麼不利於大風堂的證據?」

本任并州長史姓張名仁亶,華州人,因武藝高強入仕,為武則天喜愛,選為殿中侍御史。後來一些大臣為討好武則天,聯名上表請求立魏王武承嗣為皇太子,邀請張仁亶署名時,遭到嚴辭拒絕,由此觸怒武周權貴。武則天雖貶張仁亶出京師,但還是愛惜人才,欣賞其人文韜武略,果斷英武,特任命為并州長史,實際上是明貶暗升。張仁亶上任并州長史時間雖然不長,卻有御突厥於千里之外的決心,自來到太原,積極修治兵甲,甚至還親自光顧過大風堂,對這家為朝廷軍隊提供了大量武備的非官方鐵器作坊表示感謝,當時辛漸人也在場。話猶在耳邊,怎麼這位鯁直的長史又突然以謀反的罪名逮捕了大風堂所有人呢?

辛漸滿腹疑惑,正要問官府可有憑據,那兵士卻揮手道:「長史正要審案,你自己送上門來正好,來人,快些押他進去。」

既是反賊之子,兵士也不客氣,將辛漸粗暴地拉扯進來。轉過照壁,卻見州廨公堂前的甬道兩旁黑壓壓地跪滿了大風堂的人,大多是孔武有力的精壯漢子,個個雙手反剪,用粗索串在一起,被命令彎腰伏在地上,不準抬頭。大隊兵士手執弓弩守在四周,箭已上弦,只要有人稍有異動,便要當場射殺,渾然是對付真正反賊的樣子。

公堂中並排跪著一對四十餘歲的青衣夫婦,正是辛漸的父母辛武和賀英。辛漸被徑直扯進來摜在母親身邊。

賀英一張國字方臉,高高的顴骨下有一雙細小靈活的眼睛,皮膚雖然細膩,卻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深褐色,極見英氣。她乍見愛子,又驚又喜,道:「小漸,你……你終於回來了。」

辛漸道:「孩兒不孝,才剛剛進城,就聽說大風堂出了事。阿爹,娘親,到底出了什麼事?」賀英搖了搖頭,道:「娘親也不知道究竟。適才大批官兵趕來大風堂,說我夫婦二人勾結契丹,意圖謀反,將所有人都捕來了這裡。」

忽聽得有差役揚聲喊道:「長史到!」卻見一名四十餘歲的官員大踏步進來,身形魁梧,一身紫袍,到堂首坐定,正是并州長史張仁亶。

張仁亶往堂下一望,道:「辛漸也捕到了?很好。」辛漸道:「是我自己主動送上門來。」張仁亶點點頭,道:「辛堂主,賀大娘,抱歉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見面。張某可得事先聲明,一會兒若是二位不肯招承謀反詳情經過,少不得要大刑伺候,張某職責所在,決不會因為以前的交情而忘了國家大義。」辛武素來沉默寡言,只是一言不發。

辛漸道:「使君說大風堂勾結契丹謀反,可有憑據?」張仁亶正要答話,忽聽得外面一陣嘈雜之聲,不禁皺眉道:「什麼人這麼吵?是那些大風堂的人不服管教么?本史不是早交待過么,謀逆大罪,非同兒戲,若有人膽敢反抗,立即射殺。」

辛漸吃了一驚,忙道:「使君還沒有審案,怎能輕易將人以謀逆大罪對待?萬一有錯,豈不是枉殺無辜?」張仁亶道:「對於勾結外番謀反這等大罪,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人。」

辛漸大怒,道:「莫非在使君眼中,人命當真如草芥?」張仁亶冷冷道:「你可知道契丹攻我河北破城池後是如何對待城中百姓的?丁壯男子擄為奴隸,年青女子淪為營妓,其餘贏老一概殺死。你們大風堂不過幾百人,你認為你們這幾百人比河東、河北幾十萬百姓的性命要更重要麼?」

辛漸道:「可我辛家祖祖輩輩在并州打鐵為生,我們大風堂並三百人也是幾十萬百姓中的一員,使君憑什麼拿我們區別對待?要誣陷我們勾結契丹謀反?」張仁亶指著賀英道:「就憑她。」辛漸道:「什麼?」轉頭望著母親,隱有問詢之意,賀英卻只微微嘆了口氣。

出去查看究竟的兵士進來稟道:「並非大風堂的人鬧事,是王翰、狄郊幾人吵著要進來,稱是這一年來一直跟辛漸一道在外面遊歷,他們要為他作證。要不要將他們幾個抓起來?」

張仁亶倒也聽過王翰幾人的名字,擺手道:「不用理會他們。」又一拍桌子,喝問道:「辛武,快些交代你是如何與契丹勾結?你偷藏了多少兵刃鐵器,預備如何輸送給契丹?這城中還有多少契丹細作?是不是讓你裡應外合,攻取河東之地?」

太原號稱中原北門,人文集聚,物資富庶,自古以來就是圖謀大業的根據地,大風堂又擁有百鍊鋼獨傳秘技,所造兵刃吹毛立斷,天下無雙,也難怪張仁亶如此緊張了。

辛武只是搖了搖頭,慢吞吞地道:「我從未與契丹勾結,更沒有私藏兵器。」

張仁亶道:「那好,賀英,你來說。」賀英道:「我沒有什麼可說的,我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

張仁亶便發了一支簽,喝道:「來人,用刑,先杖打辛漸六十杖。」

唐代刑罰共有五級,由輕到重分為笞刑、杖刑、徒刑、流刑、死刑:笞刑就是用荊條制的木杖擊打犯人臀部和腿部,是刑罰中罪輕的一種,又分為五等:笞十下,二十下,三十下,四十下、五十下;杖刑是用比笞杖更粗的木棒擊打犯人臀部、腿部和背部,分杖六十、七十、八十、九十、一百五等;徒刑是用鎖鏈拘禁犯人,強迫其服苦役,分一年、一年半、二年、二年半和三年;流刑是將犯人流放到邊遠蠻荒地帶,強迫其服勞役,分二千里、二千五百里和三千里,往往是作為對死刑寬大處理的一種形式;死刑是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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