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璇璣懸斡 第三節

原來韋月將在秦錦遇害當日就已經偷到王羲之真跡,借故離開東主家回城。他大概為這一天已經計畫了很久,刻意沒有回家,而是躲藏在秦家附近不露面,本意就是要製造自己仍然在城外的假象。他早從妻子口中蔣素素有點燈睡覺的習慣,到半夜時,換上早已經準備好的胡餅商的衣服,這是為萬一被人撞見做準備,夜深難以看清身形面孔,但氣味卻不會改變。韋月將翻牆進入秦家後直奔亮室,意圖先奸後殺。原聽說蔣素素對男人來者不拒,哪知道闖進去撲上身後她拚命反抗。又聽見外面有人叫「錦娘」,他這才知道找錯了對象,因秦錦已見到他面孔,只能殺了她滅口。他衝出來後,正要蔣素素一併殺死,忽見對面廂房門邊站著個高大的男子,略微猶豫,即翻牆出逃,結果摔了一跤,他不知道那是躲在柴垛後的蔣會刻意為之,不免有些慌亂。幸得院中一對男女自己也是心懷鬼胎,無人追出,他才順利逃回家中。蘇貞見丈夫突然回家,驚懼異常,也不敢多問。

次日,秦錦屍首被發現,王翰被當作兇手被捕,但狄郊和王之渙上門向蘇貞求證頭夜傅臘行蹤一事還是很令韋月將緊張了一陣子。他原本計畫誣陷傅臘下毒害他,這樣傅臘和蘇貞都是死罪,自有官府來來幫他舉刀,可昨晚錯殺秦錦,蔣素素還得設法除掉,遂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過妻子道:「我在蒲州的大事已了,我們要儘快離開河東。然而你卻曾被水手傅臘姦汙,你既遭辱,我亦如同身受,此仇不可不報。我有一計,你須照計行事。如有違抗,你自己也知道後果。」蘇貞知道一旦拒絕,丈夫又不知道要用什麼古怪法子來折磨自己,只得答應下來。韋月將道:「明日本該是我回城的日子,你託人帶話給傅臘,謊稱我本月有事不能回家,約他晚上到家裡來。你可與他假作親熱,趁其不備,將他的舌頭咬下。以後的事你便不要管,自有我來處置。」又仔仔細細囑咐了蘇貞一番。蘇貞心道:「丈夫雖然嚴厲,然自成親以來並不曾少了我衣食,家裡吃穿用度費用全仗他在外辛苦賺回。我不守婦道,失身於傅臘,本就對不起丈夫。如果能如他所願,咬下傅臘舌頭,他也許會原諒我,我們夫婦一道離開蒲州,從此再也不要回來。」遂決意助丈夫一臂之力。她以為丈夫只是要出口惡氣,絲毫不知道其預備殺死蔣素素,再用斷舌嫁禍給傅臘。

第二日晚上,不等夜深,傅臘便應約而來,翻牆跳入韋家的院子,摸進屋內。蘇貞果然盛裝服坐於燈下,正向門外張望。傅臘喜不自勝,上前一把抱住蘇貞,二人便相依相偎地來到房間里,倒在床上。蘇貞主動張開嘴,傅臘見她今日格外溫柔體貼,大喜過望,將舌頭放入其口中,兩人來回抽送。正當得意忘形,傅臘忽覺口中一陣劇痛無比,想叫卻叫不出聲,低頭仔細看時,卻見蘇貞嘴裡正咬著自己半截血淋淋的舌頭。蘇貞咬下舌頭後,不及吐出,扭身跑出屋外,躲在暗處。傅臘口中疼如刀割,也顧不上追趕,急慌慌地朝自己家中跑。一直躲在一旁監視的韋月將這才笑吟吟地走出來道:「做得好!你把那半條舌頭交給我,你收拾一下去睡吧。我去去就來。」將半條舌頭用紙包好,揣入懷中。然後又帶了一把利刃,直奔秦家,翻身越牆直入蔣素素卧房。蔣素素剛剛才將小姑秦錦下葬,忙累一天,正點燈躺在床上,尚未合眼。聽得外面有人聲,以為是哪個情夫來了,問道:「是誰?」韋月將閃身在門旁,也不吭聲。蔣素素見無人答話,便取燈開門來看。門剛一開,韋月將便直闖上前,將蔣素素當胸揪住。蔣素素未來得及喊上一喊,已被一刀結果了性命。韋月將恨她自己淫蕩無恥不說,還連累妻子失身,又多捅了兩刀泄憤,這才將屍首拖到床上,從懷中取出傅臘的半條舌頭,放入蔣素素口內。事畢,韋月將吹燈掩門,仍跳牆出了秦家,循原路回家。

這計畫一石二鳥,本來做得天衣無縫——蔣素素被殺後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二號,屍首被人發現報官,狄郊等人果然由斷舌追查到傅臘身上,認定他是殺人兇手,但卻意外由於河東縣令竇懷貞誤打誤撞的干預,又發現了新證據證明其無辜。

當日一早,韋月將起床後命蘇貞收拾衣物行裝。蘇貞心頭暗喜,以為丈夫要帶自己離開蒲州,忙依命行事。韋月將自己則喬裝打扮一番出了門。蘇貞收拾妥當後,忽有胡餅商來拍門,告知東主蔣素素昨晚被人殺了,而且嘴中有半條舌頭。蘇貞這才意識到丈夫殺了蔣素素,又利用自己嫁禍給傅臘。胡餅商見她一聽之下就嚇得呆住,忙安慰了幾句,又道:「我看見尊夫一大早回去東主家了,他怕是還不知道這件事。娘子若是有事,儘管到前面鋪子來找我。不過,這個地方咱們怕是住不下去了,東主姑嫂都死了,大不吉利。」蘇貞只是不答。胡餅商走後,她心中忐忑難安,便出來家中,恰好遇見狄郊和王之渙。二人問起她有沒有見過傅臘,她慌裡慌張地說丈夫昨日已經回來,傅臘決計不敢再來。回到家中後,久久不見韋月將回來,生怕他拋下自己獨自逃走。後來狄郊發現新的證據證明傅臘也是受害者時,又與王之渙一道來找蘇貞,她卻連門也不肯開,只催促對方快走。

一直到傍晚天黑時,韋月將才回到家中。蘇貞既不敢問他去了哪裡,也不敢多提半句蔣素素命案的事。吃完晚飯,等蘇貞收拾好碗筷,韋月將忽然取出一壺酒,說要與她共飲一杯。丈夫從來不飲酒,蘇貞雖覺奇怪,卻不敢違逆,只得飲了一杯,誰知道酒剛一下肚,就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頓時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一張又香又軟的大床上,丈夫正坐在床邊冷冷望著她。她心中一驚,坐起來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韋月將道:「這裡是宜紅院,青樓。」直言告訴妻子已經將她賣到這裡作娼妓。蘇貞知道丈夫素來說到做到,登時嚇得魂飛魄散,爬下床來撲倒在丈夫腳下,連連磕頭哀告,韋月將卻只是不理。蘇貞這才驚覺自己面容有異,一摸臉上,不知道何時被套了個銅面具,一時駭異得呆了,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一句話。正好宜紅院主人阿金進房驗貨,韋月將主動剝光蘇貞的衣服,將她牽到阿金面前,叮囑道:「這女人最會裝清高可憐,又愛編些謊話,娘子可要看得緊些。」阿金見蘇貞臉上雖有面具,可身材皮膚均是一流,且價格低廉,不過才五貫銅錢,當即歡天喜地地接了過去,道:「郎君放心,我阿金別的不會,管教女人可絕對是一把好手。」蘇貞當此境遇,欲哭無淚,欲叫無門,癱軟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眾人聽蘇貞講完經歷,均感義憤填膺——通姦固然不對,可畢竟罪不至死。尤其韋月將之處心積慮,將妻子套上面具後廉價賣入青樓之舉更令人心寒。那面具打造得精巧無比,又與蘇貞面容契合,他一定是早有準備,決意如此對待妻子已非一日,可他竟能一直不露聲色,利用她除去所有仇家後,這才最後下手處置妻子。天下男子最冷酷無情者,莫過於此人。

辛漸道:「韋月將將貞娘送去宜紅院後,一定又重新回去家中,設法將胡餅商誘來家中,用藥酒迷倒他,給他換上自己的衣服,再一刀殺死,割下首級,將屍首埋在院中柴垛旁,又不厭其煩將柴垛的柴碼了一半到埋屍地上,有意留下痕迹,好讓人發現。」

狄郊道:「應該是這樣。第二日他離家時將首級和貞娘收拾好的行囊一併帶走拋入黃河,這便絲毫不留痕迹。官府派人來追捕貞娘不見人影,只以為她已經逃走,殺人兇手無非是胡餅商和韋月將中的一人,等到再發現無頭屍首誤以為是韋月將,罪名便完全落在了胡餅商和貞娘頭上,可謂無懈可擊。」

王之渙聽得冷汗直冒,道:「這韋月將好厲害的心計。若不是田智因為反信案到宜紅院打探消息,貞娘向他求救時泄露了身份信息,此案怕是萬難查明真相。」田智忙道:「這可不是小的功勞,是羽仙娘子的主意。」

眾人這才知道去宜紅院最初是王羽仙的主意,只是不知道玉潤冰清的她如何會想到派田智去那種地方。

辛漸問道,「秦錦被殺的那天晚上,傅臘是不是送了一幅璇璣圖給娘子?」蘇貞「啊」了一聲,雖看不到她臉上表情,可分明極是驚訝,半晌才問道:「是傅臘告訴郎君的么?」

辛漸道:「差不多。不過傅臘因為不能說話,也只能指出璇璣圖送給了娘子,卻無法講出詳細經過情形。不知道傅臘有沒有說璇璣圖是從哪裡得來的?」蘇貞道:「倒是提過幾句,說那幅璇璣圖一名極美麗極高貴的紫衣女郎掉落在浮橋上的,傅臘親眼看到,只因為那女郎手下人對他無禮,他便有意不說,等那些人走後撿了回來。」

王羽仙道:「呀,那應該就是弄玉姊姊失落的那幅璇璣圖了。」蘇貞道:「弄玉是璇璣圖的原主么?她一定大有來歷。」

辛漸道:「娘子如何知道?」蘇貞道:「這副璇璣圖不是普通的織錦,非常人所能擁有。」

辛漸心下愈發肯定這就是李弄玉千方百計要找回來的璇璣圖,忙問道:「璇璣圖現在在哪裡?請娘子交出來,我要將它歸還給原主。」蘇貞搖了搖頭,道:「應該在我丈夫手中。」

狄郊問道:「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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