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璇璣懸斡 第一節

進了蒲州州廨,楊功命人將宗大亮押回大獄監禁,自己帶著辛漸往書房來見宋璟。宋璟也不避嫌疑,命辛漸進來站在一旁候著,問道:「可有找到書信?」

楊功道:「找到了,宗大亮沒有撒謊,一共有兩封信,信的筆跡大致差不多,不過內容卻有天壤之別……」自懷中掏出幾張紙,一一在桌案上展開,指著其中一張道,「這一封,據宗大亮說,臨摹的是狄公子家書原件,書法相當不錯。第二封信,是仿狄公子筆跡的反信。屬下按張道子先生教的方法細細看過,寫這兩封信的人當是右手執筆,應該是黃瘸子本人所寫。而相公手中的那封反信,應該就是辛郎所提及的左撇子無名氏。」

辛漸這才明白事情經過——起初宗大亮受命於羽林軍校尉曹符鳳找人模仿狄郊筆跡寫反信時,知道事關重大,為防曹符鳳將來過河拆橋,他暗中留了一手,不僅命黃瘸子模仿狄郊筆跡抄寫了兩遍反信,而且將曹符鳳交給他的狄郊原信也照貓畫虎地模仿了一份。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黃瘸子自己只抄了一封狄郊筆跡的反信,另外一封卻是找的無名氏出面仿冒,這就是後來送到宰相狄仁傑手中、又被狄仁傑斷然上交給武則天的反信。反信原件與狄郊親筆家書當然已經被曹符鳳索回銷毀,但原先黃瘸子多仿冒的兩封信則一直留在宗大亮手中,他將裴昭先關在普救寺梨花院時,暗中將信藏在那裡,以備將來不時之需。也多虧他如此,眼下才又多了兩樣關鍵證據。只是有一點,為什麼黃瘸子明明可以自己仿冒反信、有能力完成任務,還要再找無名氏出頭呢?

宋璟凝思片刻,命道:「去帶狄郊來。」楊功道:「是。」躬身應命而去。

宋璟又招手叫道:「辛公子請過來。」辛漸依言走近桌案,宋璟將反信原件的仿冒品收入懷中,只擺上兩封狄郊筆跡的仿冒件,問道:「你認得信的筆跡么?」辛漸道:「確實是狄郊筆跡,不過,這兩封信好像略有不同。」宋璟道:「嗯。」只皺眉凝視那兩封信,不再言語。

過了好大一會兒,楊功帶著狄郊進來。他已經被迫換上了囚衣,多少露出些些犯人的樣子來。狄郊見辛漸也在場,也不意外,只點了點頭。

宋璟道:「狄公子,請你過來看看這兩封信有何不同?」狄郊走近一看即道:「兩封信均是仿冒我的筆跡,不過這一封要更真一些,連我自己也難以分辨出來。」他所指的那封,正是左撇子無名氏的傑作。

事情終於弄明白了,無名氏仿冒旁人筆跡的水準要高於黃瘸子,黃瘸子自己仿了一封信後並不十分滿意,所以又請無名氏出馬。只是隨著他的被燒死,無名氏線索就此中斷。宗大亮也是絲毫不知道無名氏之事,他甚至以為三封仿信都是黃瘸子一人所寫。他肯向宋璟交出保底的兩封信,應該不會是謊話。

宋璟命道:「來人,先帶狄公子下去。」辛漸急忙上前攔住,道:「如今已經有這麼多證據、證人可以證明狄郊無罪,宋御史為何還要扣狄郊不放,還將他當作犯人對待?」宋璟只淡淡道:「狄郊放不得。帶他走。」

狄郊忙道:「等一等!宋御史,請讓我跟辛漸說一句話。」宋璟道:「好。你二人需要單獨交談么?」

狄郊道:「不必,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就在這裡說。」握住辛漸雙手走到一旁,道:「你可還記得當日那羽林軍校尉曹符鳳拿著一柄兇器栽贓於我,而持兇器的人留下的血指印表明他正是左手持刀?」辛漸道:「當然記得,是謝瑤環……是那假冒謝制使的女子先說了出來。」

狄郊道:「左撇子雖不少見,可也不是日日都能遇見,幾十人中不過有一人而已,可為何在這兩件案子中都出現了?」辛漸道:「你是說無名氏就是那柄兇器的主人?」狄郊道:「這個很難判斷。我只是覺得天底下沒有這麼湊巧的事。」

辛漸道:「可當晚在河東驛站只有兩名刺客,我親眼見過裴昭先使刀,他是右手沒錯。另一名刺客阿獻已被宋御史擒住,別說他是突厥人,做不了仿冒筆跡這等事,他本人也跟我們一樣只是路過蒲州,又怎麼會與黃瘸子這樣的人相識?這二人都不可能是無名氏。」

狄郊道:「嗯,當日行刺案至今真相不明……也許是我多心了,我只是要提醒你知道,這其中可能有關聯。」辛漸道:「好,我往這個方向追查一下。」

宋璟見他二人再無話說,揮手命人押了狄郊出去,又問道:「辛公子預備如何去找那無名氏?」辛漸知道他聽到了狄郊適才所言,道:「狄郊為人精細,他提醒得很有道理,我想去河東驛站追查一下。」

宋璟道:「驛站本史自會派人去。你何不再去逛逛那宜紅院,找那阿金好好聊上一聊,問問黃瘸子平常都跟些什麼人來往。」辛漸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多謝宋御史指點。」

回來逍遙樓中,王之渙和王翰正為蘇貞的事爭論不休,王羽仙笑著坐在一旁看熱鬧。

辛漸道:「不必爭了,咱們今晚再去宜紅院。」又叫過王羽仙道,「羽仙,有一件事要麻煩你,你去找黃練兒祖孫聊聊,問問黃瘸子的事,他們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黃瘸子有什麼秘密,一定瞞不過他們。」王羽仙笑道:「好,這任務再輕鬆不過,我最喜歡跟老人、小孩聊天了。」

王翰道:「我陪羽仙去。」王羽仙道:「你可別去,我寧可田智陪我去。」王翰道:「為什麼?」王羽仙只抿嘴微笑,卻是不答。

王之渙道:「你還問為什麼?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誰願意把秘密告訴你?」辛漸也笑道:「就跟宋御史不派手下人,而是讓我們去宜紅院是一樣的道理。」

王翰哼了一聲,道:「那我哪裡也不去,就在房裡睡覺好了。」辛漸道:「隨你。」

然而到了晚上,辛漸、王之渙二人出發時,王翰還是忍不住走出房來。辛漸笑道:「跟我們一道去吧,你是風流貴公子,這種場合非得有你不可。」王之渙道:「是啊,你沒看阿金的眼光一直只往你一個人身上瞟。」

王翰道:「這可是你們兩個非要拉我去的。」辛漸道:「是,就當是為了老狄吧,阿金就交給你應付了。」

夜色正濃時,三人摸黑來到宜紅院。阿金正站在門前招徠客人,見到三人臉上立即笑開了花,上前將手搭在王翰肩上,道:「三位郎君回來得好快。」

王翰因今生無法娶到王羽仙,早自暴自棄地染上了風流的毛病,他晉陽家中蓄有歌妓美女無數,雖說這阿金比他任一位侍女都要老要丑,可因為狄郊的緣故,他還是願意將就,當即順勢去攬阿金的後腰,笑道:「怎麼,金娘這麼快就嫌棄我們三個快了?」

阿金閱人無數,見他是一把風月老手,心中疑慮頓去,笑道:「怎麼會?正求之不得!」依舊領三人進來那間擺設最雅緻的花廳,問道,「三位依舊還是要蕭娘么?」王翰搖頭道:「我今晚只要金娘你陪我好好聊聊天。至於他們兩個是不是要蕭娘,金娘自己去問他們好了。」

王之渙道:「嗯,我想要蕭娘。」阿金問道:「這位郎君呢?」辛漸道:「嗯,我……」王之渙忙道:「他跟我一道。」阿金料這兩人都是少不更事,心中暗笑,道:「好,幾位郎君稍候,我去去就來。」

三人生怕暗中有人偷聽監視,只說些無聊的話。又有意贊蕭娘膚若凝脂,令人觸手難忘,面具之醜陋倒在其次,將來必是蒲州最紅的娼妓。

過了好大一會兒,阿金進來請王之渙和辛漸自己去最裡間的荷葉廳。二人依言來到荷葉廳,推門進去,果見蘇貞坐在燈下,只穿著一件半透明的白色紗衣,清淡可人。王之渙上前道:「蕭娘,我們又來了。」蘇貞「嗯」了一聲,卻不肯抬起頭來,大概覺得無顏面對知道她真實姓名的人。

辛漸不經意地在房裡轉了一圈,見蘇貞始終不肯出聲,不滿地道:「娘子何必這般忸怩?這就請上床吧。」不由分說地抓住她手臂,拖到床邊。蘇貞驚呼一聲,卻已經被辛漸扯掉紗衣,按倒在床上。

王之渙道:「喂,你……」辛漸回頭叫道:「你到底來不來?」王之渙無奈,只得脫掉鞋子,爬上床來,順手放下了帷幔。

蘇貞也不掙扎,絕望地閉上眼睛,大滴的淚水自眼角滲出,流入銅面具下,瞬間不見了蹤跡。不料辛漸卻沒有順勢撲上來,而是脫下外衣,蓋到她身上,附耳低聲道:「娘子別慌,我們不過是做做樣子。」蘇貞張開雙眼,只驚恐地連連搖頭,指了指床下。

辛漸心道:「她是暗示床下有人偷聽么?我適才四下仔細看過,床下並沒有藏人啊。」正想找個理由去查看床下,卻聽見王之渙道:「蕭娘的膚色真好。」一邊說著,一邊向辛漸使個眼色,自懷中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盒墨紙筆,放到枕頭邊上。蘇貞這才點點頭,俯身趴在枕頭上,取紙筆寫道:「我確是蘇貞,求郎君不要再來了。」王之渙寫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蘇貞寫道:「一言難盡。」王之渙寫道:「寫出來,我們可以幫娘子離開這裡。」

他二人一來一去寫個不停,辛漸趁機檢視蘇貞腦後的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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