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謀逆大罪 第四節

辛漸見蔣大頭上依稀幾根白髮,數日來蒼老憔悴了不少,忙道:「蔣翁不必為令郎蔣會憂心,他目下雖被關在縣獄,不過是證人而已,等到結案自會釋放。」蔣大連聲道:「小子不爭氣,不用理會他。各位請回房歇著,我這派人送酒菜上來。」

回到房中,辛漸這才詳細說了今日張道子神奇出現後的峰迴路轉。田智道:「張道子?我聽過這個名字,聽說他是王什麼的內兄,家裡藏有王羲之的真跡。」辛漸大奇,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田智只得紅著臉說了蕭娘的事。

王之渙笑道:「你自稱蕭郎,人家就給你個蕭娘,哈哈,有趣得緊。」田智道:「那蕭娘古怪得緊,蕭娘並不是她真名。」王翰聞言,對那帶著神秘面具的蕭娘大起興趣,不過礙於王羽仙在場不好明問。

辛漸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怕說出來你們不信。之渙,我和你去河東縣衙找一趟竇縣令。」王翰忙道:「我跟辛漸去。之渙,你留下來陪著羽仙。」

辛漸道:「這事非之渙同去不可。」王翰道:「那好,我們三個一起去。田智,你留下來好生伺候娘子。」他生性疏懶,是以跑路奔波之事眾人從不敢輕易叫他,不知道今日為何這般積極。田智很是驚異,也不敢多問,只道:「是。」

王翰道:「錢,錢,快給我取些錢來。」田智慌忙取了半袋金砂,交到主人手中。王翰收了金砂,這才道:「走吧。」

辛漸急於解開心中謎團,甚至不及騎馬,拔腳就朝河東縣衙趕來,到門前說有急事求見竇縣令。竇懷貞正批閱公文,命差役帶二人進來,頭也不抬地問道:「你們又有什麼事?」辛漸道:「我們是特意來拜謝明府請了張道子先生到州廨辨認書信筆跡。」竇懷貞道:「本縣可沒有去請張道子,況且就算請也難以請動,他是自己來的。」辛漸道:「什麼?張先生他……」竇懷貞道:「啊,你們剛到蒲州不久,還不知道這件事,張道子就是韋月將的東主。」

辛漸早隱隱猜到這其中關聯,趕來縣衙就是要特意證實這一點,倒也不意外。王翰則驚奇地張大了眼睛,道:「天下怎麼會這麼巧的事?」

竇懷貞道:「巧么?一點也不巧,韋月將處心積慮地到張家當教書先生,目的就是盜取為了張家的王羲之真跡。」

原來韋月將幾年前攜妻子來到蒲州後,想方設法進入張家,教習張道子孫子孫女讀書。他為人深沉,有禮有節,從不多話,頗得張家上下人歡心。他也表示想跟張道子學習書法之道,不過性格孤僻的張道子沒有答應。兩日前,張道子偶然檢視書卷,發現所珍藏的至寶王羲之真跡被人調了包,裱糊的封面跟原作一模一樣,但裡面全變成了白紙,將莊園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不由得懷疑起提前幾日請假離開再也沒有回來的韋月將來,遂派僕人到找蒲州刺史明珪報案。明珪卻稱重病不起,又因為制使目下正住在州廨,沒有人手來處理,命人將此案轉交給河東縣令竇懷貞經辦。僕人只好找到縣衙,請求竇縣令派人追捕韋月將。竇懷貞一聽即聲稱疑犯已經找到,命人抬出韋月將的無頭屍首來。僕人回報張道子後,他自是悻悻然,但韋月將既死,他也無法知道究竟,想來想去,總是不甘心,所以今日一大早就乘車進城,親眼見到韋月將的屍首後才算作罷。竇懷貞提起發現韋月將屍首是狄郊等人,又提到幾人因謀逆大罪正被緝拿,而罪證就是一封反信。原主狄郊則稱信的筆跡是自己的,內容卻是偽造。張道子聽了當即道:「這世上絕沒有一模一樣的筆跡,不過是有人分辨不出來罷了。」遂與竇懷貞一道來到蒲州州司,要求看看那封反信,果然發現了端倪,成為證明狄郊無辜的關鍵證人。

辛漸等人聞言很是吃驚,謝過竇懷貞,匆忙告辭出來。王之渙這才想到其中關聯,道:「田智提到的蕭娘曾經說過,她夫君仰慕張道子書法出眾,所以不辭辛苦,去張家做了教書先生。這教書先生既是韋月將,那蕭娘豈不就是蘇貞?呀,辛漸,難怪你非要拉上我。」辛漸道:「是,我們中只有你和老狄見過蘇貞。」

王之渙道:「可是蘇貞不是跟胡餅商一起失蹤了么?她如何又做了娼妓?真是她丈夫賣了她?」王翰道:「這可能么?韋月將人早已經死了。辛漸,你既然早已經猜到,為何剛才不告訴竇縣令,請他派人去將蕭娘捉來,一問便知究竟。」

王之渙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他見過蘇貞本人,很是喜歡她的貞靜賢淑,若她果真淪落為娼妓,外人不知,事情尚有和緩餘地,一旦見官,醜聞傳遍全城,對她這樣性情的女子而言,那可就真逼她上死路了。

辛漸道:「事情未明,萬一蕭娘不是蘇貞呢?還是我們親自確認過再告知竇縣令。」王翰道:「那好,我正想會會這神秘的面具女人。」

辛漸道:「我們這趟去宜紅院,確認蕭娘是不是蘇貞還在其次,關鍵是要向青樓主人阿金問清楚黃瘸子的詳細來歷。雖然他人已經死了,也許還有什麼我們漏掉的線索。」王之渙笑道:「這件事就交給你自己去辦,我和阿翰去會會那面具蕭娘。」遂向路人問明宜紅院位置,直往青樓而來。

時值正午,宜紅院還沒有開張。拍了拍門,門縫中露出一張男子臉,問道:「你們找誰?」王翰不悅地道:「你們這裡不是青樓么?我們三個男人來這裡,難道是找你么?」那男子「哎喲」一聲,慌忙拉開門,道:「請進,請進。」扭頭揚聲叫道,「金娘,有主顧上門。」

等了好大一會兒,才見阿金一邊系衣帶,一邊從堂後出來,笑道:「幾位郎君好早。」走得近些,打量三人氣度不凡,顯是名家公子,心中大喜過望,忙道,「莨子,快,快去叫大伙兒起床來伺候幾位郎君。」莨子道:「是。」王翰道:「不必。不瞞金娘,我就是昨日來過這裡蕭郎的主人,我想見見蕭娘。」阿金一愣,隨即笑道:「好說,來,各位郎君先請到花廳坐下,慢慢再聊。」領著三人來到二樓一間雅室坐下。

王翰道:「這就請蕭娘出來吧。」阿金道:「阿金不尷相瞞,蕭娘目下身上有傷,不能讓各位盡興,怕是招待不了幾位郎君。」王之渙道:「我們只是聽說蕭娘花容月貌,偏偏臉上戴有個銅面具,很是好奇,想見她一見,又不是要對她怎樣。」阿金笑道:「就算如此,蕭娘新到這裡沒幾天,還不適應青樓生活,須得好好調教。萬一她哭哭啼啼壞了郎君們的興緻,我如何擔待得起?」

她越是不肯讓蕭娘出來,眾人越是起疑。王翰掏出半袋金砂扔到桌上,道:「只要蕭娘出來陪上我們一個時辰,這金砂就是金娘的。」阿金拿起袋子,打開看了看,極是心動,臉上卻依舊猶豫難決。

王之渙指著王翰道:「不瞞金娘,我這位同伴生平閱盡無數美女,可從來沒有見過戴著銅面具的女人,他心下好奇,非要見到不可。」阿金見王翰玉樹臨風,確是個翩翩佳公子,又見三人年輕,不似官家人,終於下定決心,笑道:「那好,三位郎君請稍候。還沒有用過午飯吧?我這就派人送上好的酒菜來。」收了金砂,一扭水蛇腰,如風拂楊柳,一搖一擺地出去了。

這間花廳布置得頗為典雅,牆壁上掛有不少字畫,整齊有序。辛漸一直一言不發,只凝神察看那些字畫。

王之渙催道:「你還在看什麼?快去找阿金打聽黃瘸子的事。」辛漸道:「等一等!田智提過『宜紅院』的牌匾是黃瘸子寫的,對也不對?」王之渙道:「是提過,不過……」

辛漸不待他說完,匆匆奔出樓來,站在門前,仰頭觀看那「宜紅院」三個大字,心中有所醒悟,急忙來找阿金。在樓梯口遇見一名女子,問道:「娘子看到金娘了么?」那女子一指堂後,懶洋洋地道:「她在後院,你自己去尋吧。」

辛漸依言尋去,剛跨進院子,正見阿金和莨子押著一名女子自一間房屋出來——那女子全身赤裸,一絲不掛,恍若一尊白玉,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邊臉,依稀能見到上半臉面有個黃澄澄的面具,雙手反縛在背後,頸間系著一條白綾帶,一端牽在阿金手中。

辛漸一愣,問道:「她就是蕭娘么?」阿金料不到會在這裡遇見辛漸,慌忙解釋道:「是,她就是蕭娘。她不聽話,昨夜想逃跑,所以我叫人把她綁了起來,這是青樓的老規矩。莨子,快帶蕭娘去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再送去花廳招待幾位郎君。」莨子應了一聲,牽了蕭娘上樓去了。蕭娘頭垂得老低,始終不敢抬起來一下。

辛漸心思根本不在蕭娘身上,無暇多問,只道:「我適才見到外面牌匾上的字寫得不錯,請問那是誰的墨寶?」

阿金見他絲毫不多問蕭娘之事,似是知道青樓發生這等事很正常,這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笑道:「原來郎君也愛好書法。什麼墨寶不墨寶的,是本地一個叫黃瘸子的寫的,不過來這兒的客人都說寫得還不錯。」嘆息了一聲,道,「不過我才聽說他前晚大火中燒死了,唉。昨日那位蕭郎不是要找他寫信么?唉,他真是命薄,能輕易賺到手的錢卻無緣賺到。」

辛漸道:「黃瘸子可是左撇子?」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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