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舌兇手 第一節

狄郊看到梨花院廂房床上五花大綁著一名男子,一時驚住,暗道:「這人是誰?為何被驛長綁在這裡?」只是不及思索更多,倉促之下閃身奔進南廂邊的茅廁。

那茅廁空間狹小,僅一個蹲坑已佔去一半位置,門拉直就碰到牆壁,背後根本無法藏人。狄郊只能仗著黑暗貼站在門板邊上。卻見宗大亮已然大踏步出來。映著門內射出的燈光,三名漢子的面容也清晰可見——一人身材魁梧、滿臉橫肉;一人面色白皙,臉上卻有兩道疤痕;另一人尖嘴猴腮,身材也是又干又癟。從外貌看,渾然不似三兄弟。

三人一直將宗大亮送出門外,等他提燈走遠,這才進院關門。那魁梧大漢道:「你們先進去,我得去茅房撒泡尿。」刀疤漢笑道:「二哥就是尿多。」

狄郊心道:「原來最瘦的是老大,最壯的是老二,那刀柄白臉是老三。」眼見那老二一步一步地朝茅廁走來,自己無處可躲,不由得滿手都是冷汗,暗道:「這下完了,他們綁了人藏在這裡被我撞見,我還能活著離開么?唉,死就死了,只盼外面那兩個小子千萬不要衝進來救我。」

老二正待一步踏進茅廁,忽聽見廂房內有「嗚嗚」響聲,又有人敲打床板。老大道:「喲,是那小子醒了,快去看看!」與老三快步搶進房中,略略一看,嚷道:「呀,這小子憋不住,尿在床上了!」

那老二腳已經抬了起來,聞聲頓得一頓,竟然又將腳縮了回去,也趕去房中看熱鬧。

狄郊擦一把額頭的汗,暗道:「好險。」他見這處院落花木不多,難以藏身,不敢再多逗留,溜回牆根下,踩住一塊大太湖石,翻上牆頭,身手比進來時敏捷了許多。王之渙和李蒙正焦急地等在原處,忙上前抱住狄郊雙腿,將他接了下來。

李蒙低聲抱怨道:「老狄,你可是越來越胖了,快要趕上我了。」王之渙道:「要是辛漸在這裡就好了,他武藝最好,翻牆上房如履平地。」狄郊道:「快走。」

三人匆忙回來前院書齋,狄郊對眾人說了梨花院中的詭異情形,道:「原來是另外有人受了傷,被三兄弟藏進普救寺中。」王之渙道:「可三兄弟分明是奉河東驛長之命,這男子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被綁在床上?」

王翰道:「啊,我知道了,這被綁在床上的男人一定就是另外一名失蹤的刺客裴昭先。他當晚失蹤,既沒有被殺,又沒有被羽林軍所擒,李弄玉那些人也到處找不到他,原來是被驛長抓住藏在了普救寺中。」

眾人一聽大出意外,覺得匪夷所思,但細細一想,又均覺得有理。

王之渙道:「驛長是朝廷官員,竟然敢在武延秀的眼皮子底下營救刺客?噢,也說不上是營救,不然也不會綁著他了。」狄郊道:「這件事很奇怪,驛長既不是武延秀一方,也不是李弄玉一方,他冒著全家人頭落地的危險出力救了刺客,暗中帶來普救寺,顯然是怕武延秀隨後會派人大舉搜城,一般地方難以藏身,唯有佛教是當今國教,佛寺地位尊崇,是最好的關押之地。可他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李蒙道:「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這驛長一定不安什麼好心,白天他一直穿著便服,在逍遙樓門前鬼鬼祟祟地窺探了許久。」狄郊也道:「他找來看守裴昭先的三兄弟,很像是街上橫行不法的無賴兇徒。」

王翰道:「走,回去找本地人打聽一下這驛長的來歷。」又道,「羽仙,你不能再留在普救寺,這裡太危險,你先跟我們一道回去逍遙樓,我派人另找處宅子給你住。」王羽仙道:「不,我想留下來。我有個主意,不知道妥不妥當,咱們現在可以說是山窮水盡,一切都掌握在官府手中,他們想什麼時候抓你們幾個都可以,只是看心情如何,既然無路可走,不如尋求外援。」

王翰道:「你是說去求李弄玉?不,那個女人雖然年輕,卻是又精明又冷酷,她當時都不願意去尋找裴昭先,一幫胡人跟她大吵,她才勉強同意再派人手。那晚她甚至打算殺死我滅口。」王羽仙道:「如此,足以見她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也只有她這樣的人才能與武延秀抗衡。」

王翰生性高傲,從不求人,要他低聲下氣去求李弄玉幫忙,他實在不能同意。可他不忍當面拒絕王羽仙,便朝同伴望去,想徵詢他們的意見。

王之渙道:「羽仙說得很有道理。阿翰,你不是說李弄玉來頭很大么?不如以告知裴昭先下落為由頭,請她出手相助。」李蒙更是憤憤不平地道:「這些事本來就是她和她手下搞出來的,雖說武延秀確實該死,可為什麼要我們和袁大哥來承擔後果?」

狄郊一直默不作聲,幾經李蒙催促才表態道:「我不同意去找李弄玉求助,事情發生了這麼久,咱們幾個的事早已經轟動蒲州。按照常理,事情既是因她而起,她稍有俠義之心,都會來找我們,不說出手相助,起碼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可阿翰被關在縣獄時,她竟然懷疑他偷了東西,逼問不成,還差點扼死他……抱歉,我不該說出這件事,羽仙你……」

王羽仙大感驚訝,道:「當真如此?」低頭去查看王翰脖頸,問道:「有沒有受傷?」王翰笑道:「沒事,哪有老狄說得那麼誇張。」王羽仙道:「嗯,即便那位弄玉娘子再有不是,我們還是要試上一試。阿翰,我知道你不願意求人,不如讓我去吧。」

王翰道:「我怎麼能讓你去呢?李弄玉當有要事在身,或許早就離開蒲州了。」王羽仙道:「應該還沒有。她丟失了極要緊物事,不惜使用武力逼問你,沒有找到是不會離開蒲州的。」

王翰道:「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去。這李弄玉來歷不明,又十分危險。她連手下人的性命都不如何顧惜,就算你求她也是白求。不如這件事先放一放,辛漸就算人在牢中,也還是咱們中的一員。老狄,你不是要給袁大哥送葯么?看看能不能設法見到辛漸,問問他的意見。」狄郊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去辦這件事。」

李蒙道:「謝瑤環可是明令不準探監。」王翰道:「咱們先回去再說。羽仙,走吧。」王羽仙知道他無論如何不會允准自己單獨留在普救寺,只得吹滅燈燭,跟隨情郎出來。

寺門早已經關閉,不過尚有老僧守在門檻邊,見尚有香客滯留寺中,忙開門讓幾人出去。

普救寺門前是一片廣場,四周有幾家商鋪,白日聚集的流動商販更多,煞是熱鬧,可全是做到寺中拜佛的香客的生意,是以天黑寺門一關,各自的攤子也都相應收了,那間租用秦家的河津胡餅鋪也早已經打烊關門,一片漆黑。

幾人進來普救寺時,本來聽到附近有吹吹打打的喪樂,猜到應該是秦家在為秦錦辦喪事,不過各自隱忍不語,是因王翰不準大家向王羽仙談及他捲入姦殺錦娘一事。狄郊本來還想著去祭奠錦娘,順便詢問蔣素素情夫的事情,只是不聞喪樂之聲,想來是因為夜色已深,女主人恰好是個聲名狼藉的寡婦,王羽仙又在一旁,便不再多提。

從城東到城西距離不近,城東相對偏僻,一路除了打更巡夜的人,少有其他行人。如此夜晚,當然雇不到車馬,只能摸黑行走。對於生活優裕慣了的幾人來說,倒也是別樣的體驗。走著走著,幾人一齊笑出聲來。只有王羽仙娉娉婷婷地跟在王翰身後,不發一聲,保持著名門淑女的風度,但暗黑中依然能隱約看到她嘴角上翹,也在偷偷微笑。

到了城西,燈火漸旺,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不少店鋪、酒肆還在吆喝做生意。幾人拐上西大街,遠遠已經可以逍遙樓上高高掛著的那個「滿」字燈。王羽仙道:「咦,蒲州客棧的生意竟有這般好?」李蒙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忽聽得背後一陣奇怪聲音。

眾人聞聲回過去,隱隱約約有一人迅步奔來,不僅腳下如風,口中還呼哧有聲,情狀極是詭異。直至到得近前,才看清那人只穿著白色貼身衣衫,上衣還沒有系帶,似是剛從床上滾下來,雙手緊緊捂住嘴唇,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如急風般掠了過去。

狄郊遲疑了下,叫道:「喂,你……你不是水手傅臘嗎?」那人卻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去了。王之渙道:「老狄,你看清了么?這人捧著臉做什麼?我怎麼看著不像是那個蔣素素的情夫啊。」

眾人也顧不上理會,徑直回來逍遙樓,蔣大正候在大堂,面色極是疲倦。李蒙問道:「錦娘的喪事還順利么?」蔣大道:「唉,今日傍晚已經匆匆下葬了。」

幾人均吃了一驚,按照喪葬習俗,死者靈柩至少要停放七日才能下葬,這錦娘前日被殺,昨日才入棺,怎麼今日就葬了?如此豈不是太過倉促、對死者也是大不敬?

蔣大道:「這是素素的主意,我也不好堅持。」王之渙道:「這也不能怪她,家裡就她一個寡婦,守著一具棺材,難免有點……」見王羽仙有詢問之意,忙道,「不提了,大家累了,散了吧。」

狄郊回到房中,立即提筆寫了一封信給伯父狄仁傑,大略說了事情經過,給王翰幾人看過,這才封好拿下去交給蔣大,請他派信得過的人送去洛陽。蔣大一見是給當朝宰相的信,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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