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案迷霧 第四節

狄郊問道:「袁兄是說謝瑤環是謝佑之女?」袁華點點頭。李蒙道:「哎呀,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謝瑤環與李氏結有不共戴天之仇,又在武則天身邊長大,肯定跟武承嗣是一黨,他卻費盡心機將案子交到謝瑤環手中,豈不成了送羊入虎口?難怪謝瑤環本不欲接案,一聽狄郊是狄仁傑之侄立即聳然動容,看來她也是想藉此案大做文章,扳倒狄仁傑,為武承嗣登基鋪路。

李蒙自責不已,王之渙也深怪他。還是狄郊道:「李蒙本是好心,無奈這是天意,怪不得他。」

辛漸道:「他們的陰謀未必就能得逞。女皇雖然年邁,卻並不糊塗,只要咱們能抵得住嚴刑拷打,堅決不認謀反罪名,謝瑤環取不到口供,想扳倒狄公並不容易。」袁華嘶聲道:「未必,這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忽爾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狄郊忙上前按摩穴位,助他順氣。

眾人一時無計,只得默默坐下。過了半個時辰,外面一陣嘩嘩鐵鏈聲,王翰也被押了進來。他倒不驚詫辛漸四人重陷囹圄,只淡淡道:「我早說過沒可能輕易放過你們的。」袁華見他氣度鎮定非凡,很是讚歎。

辛漸笑道:「如此不是更好?咱們早說過要同生共死的嘛。」王之渙道:「是啊,死也能死在一塊。」

王翰問了四人再次被捉拿的經過,道:「我決定了,還是有我來承擔殺害錦娘的罪名,反正人證、物證都有,我要脫罪也難。武延秀曾指名道姓地說我和辛漸是動手的刺客,這樣他自己的話就有矛盾,難以自圓其說,你們才有機會脫身。」

袁華道:「王公子,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未免想得過於天真了,他們的目標是狄公,不是你,你是刺客也好、兇手也好,他們根本就不在意。就算從你們幾個身上得不到口供,他們會轉而從你身邊人下手,親屬也好,奴僕也好,總有人捱不過酷刑的。來俊臣手段十分厲害,不僅從肉體上加以折磨,精神上的侮辱和荼毒更令人難以忍受。再偽造一些謀反的實證,比如兵器甲胄等,辛公子,你父親掌管大風堂,天下兵器十之二、三出自你家,這對他們更是絕好的機會,那時候你們有口難辯。就算能辯也沒有機會開口說話,殊不知如今來俊臣審訊重要犯人都是先截去舌頭,再自行編造他所需要的口供。」

王翰、辛漸五人雖然個個聰明過人,究竟生長在富貴之家,未經歷大風大浪,聽了袁華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出來的一番話,盡皆驚駭得呆住。

李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哭喪著臉道:「這麼說,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袁華道:「不但你們自己要死,還會牽連進家屬,以及一大堆的親朋好友,此即所謂的『羅織』。」

幾人回想起當日在洛陽見到才子喬知之被族誅的場面,一時悚然,再也說不出話來。

袁華道:「不如由我來冒充刺客,也許能助你們跳出漩渦。」辛漸道:「不,這不行,怎麼能讓袁兄替我們受過?」

袁華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一個人,親屬早被武承嗣殺盡,再無他人可以牽連。況且我有把握,謝瑤環絕對不會殺我。王公子,你既是大家首領,該知道這件事已經不是你們幾個人的事,大丈夫當斷則斷,我就等你一句話。」

王翰微一遲疑,道:「好,袁兄如此高義,我們也不能拒絕。你想要我們怎麼做?」袁華道:「請將昨晚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王翰便朝王之渙點點頭,他口才最好,講述事情經過如行雲流水,滔滔不絕。袁華聽罷,道:「錦娘一案甚是離奇,不過應該只是普通的殺人案,就要靠你們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我正好冒充王公子在驛站外牆所救的那名刺客。」低聲向眾人交代一番後,又讓李蒙叫來獄卒,道:「我姓袁,要見朝廷制使謝瑤環。」

獄卒斥道:「深更半夜,制使豈是你想見就見的?」李蒙威脅道:「你不去立即稟告的話,我們幾個就自相殘殺。重囚死在你管轄下,後果你自己考慮。」

獄卒笑道:「真是瘋子說瘋話……」卻見李蒙當真走過去蹲下來,用雙手鐐銬間的鐵鏈纏住袁華咽喉,作勢拉緊,那可是制使親自帶兵追捕回來的反賊,出不得半點差池,慌忙道:「別,別,我就去稟告。」飛一般地奔了出去。

李蒙這才鬆開鐵鏈,嘟囔道:「這還嚇不住你!」袁華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李蒙忙道歉道:「哎喲,對不住了。」王之渙埋怨道:「你怎麼專選袁大哥下手?」李蒙道:「我想袁大哥是謝瑤環親自抓回來的,當然比我們幾個更重要些。」

王之渙道:「選狄郊不是更好么?大伙兒都知道他是狄公的侄子。」李蒙更是不服氣,道:「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我只想到袁大哥。」

袁華好不容易順過氣,哈哈大笑道:「幾位當真有趣得緊。想不到這次袁某回中原辦事,竟能結識幾位少年英雄。」

過了一刻工夫,獄卒領著幾名兵士進來,將袁華扶了出去。王翰五人都是兩天一夜沒有睡過覺,疲累不堪,等袁華回來時竟然各自合眼迷糊過去。直到牢門打開、擁進來一群兵士才驚醒過來,天光竟然已經大亮了。

王翰問道:「袁華呢?」領頭兵士道:「他人在公堂上。起來,都起來。」李蒙道:「要帶我們去哪裡?」兵士不耐煩地道:「當然是過堂啦!快走!」

五人被帶來州廨大堂。卻見謝瑤環已經換上了女官官服,正襟危坐堂中,高大華貴的冠帽足有她半個頭大,樣子甚是詭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將這一套公服收入行囊當中。

堂上堂下遍布掌刑的差役、記錄的書吏和戒備的兵士,氣氛煞是緊張。袁華手足間依舊戴著戒具,卻被允准坐在一旁椅子中,似是因受傷頗受優待,見五人進來,微微點了點頭。

兵士還欲強令王翰幾人跪下,謝瑤環道:「不必了。王翰,你這就將你們幾個如何與淮陽王結怨以及後來的經過情形一一講清楚。」王翰道:「是。」

當即說了淮陽王武延秀因未能住進逍遙樓而懷恨,派人以搜拿逃犯、反賊為名來搗亂,領頭的校尉得知狄郊是狄仁傑之侄後才悻悻退走,還強行帶走了歌妓趙曼。之後他因飲酒發熱出去散步,遇到一個走路不穩的人,好心上去扶了一把,結果反而被對方打暈,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一回到逍遙樓就被羽林軍當作刺客抓了起來,很快又被河東縣令認定是殺死秦錦的兇手關進了縣獄,直到昨晚才被解來州獄。

謝瑤環道:「這麼說,你既不是刺客,也不是殺死秦錦的兇手?」王翰道:「都不是。之前我之所以肯認罪殺害錦娘,是怕淮陽王一心要將我們幾個扯進行刺案。」

謝瑤環道:「可河東縣令人證物證俱全,你又如何解釋?」袁華忽插口道:「我可以作證王翰說的是實話,因為前晚是我打暈了他,我就是那個受傷的刺客。」

謝瑤環聽了也不驚奇,大概袁華之前已將同樣的一番話對她說過,只點點頭,又分別問過辛漸、狄郊四人行蹤,幾人沒有絲毫出奇之處,均說了實話,就連無意中在逍遙樓後院救了袁華也沒有隱瞞。

謝瑤環望了一眼袁華,又問道:「你們當真不是有所圖謀,一路跟隨淮陽王來到蒲州行刺?」她這話是明知故問,還有些官腔官調。

辛漸道:「我們根本不知道淮陽王會來蒲州。不知道制使可有聽說淮陽王一行策馬強行通過浮橋一事?浮橋上人仰車翻,有人更是被擠落河中。我們五個當時正在鸛雀樓上,親眼看到浮橋上塵土大起、哭喊震天的情形。明明是我們先到蒲州,何以談及跟隨二字?」

浮橋一事謝瑤環還是第一次聽說,當即緊蹙了眉頭,露出深重的憂色來。

辛漸又道:「若是我們幾個有心刺殺淮陽王,何不順他心意讓他住進逍遙樓,豈不是比驛站更容易動手?」

謝瑤環一時沉吟不語,又朝袁華望去,他卻一直低著頭,始終沒有多看她一眼。她心中一時激蕩不已,這件案子不用審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她也鄙視武承嗣父子做所所為,但出於自身利益理所當然地要站在武延秀一邊,不然將來皇嗣李旦即位,她將死無葬身之地。只是現在事情又有了變化,她雖然矛盾自己的立場,但還是不願意助紂為虐,可又不能公然得罪武延秀。躊躇許久才道:「嗯,本使暫且相信你們的說法,但是淮陽王人不在這裡,這些依舊只是你們的一面之詞,要結案還需要你們當堂對質。聽說你們正在努力查找殺死秦錦的兇手,我可以暫時放你們出去查案,好洗脫王翰的殺人罪名。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得留下你們中的一個。」

王翰道:「那好,我願意留下來。」謝瑤環搖了搖頭,指著辛漸道:「將他扣下來,其餘人先放了。」

兵士應命上前,將辛漸拉到一邊,取鑰匙開了王翰、狄郊四人的手銬腳鐐。

五人無不詫異莫名。王翰是幾人首領,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就算不扣住他,也該扣住狄郊,須知他才是這場獄事的關鍵人物。可這謝瑤環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竟然選中了辛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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