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案迷霧 第三節

辛漸聽狄郊和王之渙說完經過,將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道:「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去縣衙接王翰出來吧。」

四人便立即趕來河東縣衙,還不等諸人開口,門前差役已然笑道:「幾位也是來瞧王翰王公子的么?明府特別有交代,允准各位探監一次。」

辛漸等人大奇,卻也不多問,跟隨差役進來縣廨。縣獄即在縣衙西面,差役使勁叩了叩獄門的鐵環,漆黑的大門上拉開一扇小窗,一人露出頭來,朝外查看。

差役叫道:「張典獄,這幾人是來探視王翰。」那姓張的典獄伸頭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命道:「開門!」

獄門笨重異常,等了好一會兒才拉開一條縫,僅容一人側身通過。辛漸領頭鑽了進去,一股又酸又臭的霉氣撲面而來,不禁皺起了眉頭。那典獄瞧在眼中,冷冷道:「這裡就是這個樣子,郎君少不得多擔待些。」辛漸道:「有勞。」

張典獄領著二人依次穿過獄廳、輕監、女監,最後才是囚禁死犯的重監。一路所見犯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粗大的柵欄後儘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雙眼無神的人,實在讓人難以將他們與「罪犯」二字聯繫起來。

王翰的囚室位於最裡面,倒是清靜,他正席坐在地上,似在閉目養神,又似在凝思。雖然並沒有鎖鏈纏身,可如此境遇,對於一貫舒適享受慣了的富貴公子而言,也實在太難為他了。

辛漸叫道:「阿翰!」王翰倏忽睜開眼睛,見同伴到來,卻並無驚喜意外,只皺了皺眉頭。

張典獄命獄卒打開牢門,放二人進去,再將牢門鎖上,道:「給你們一刻時間。」

王之渙見王翰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笑道:「怎麼,你不想見到我們?」王翰道:「我眼下是殺人兇手,你們得跟我劃清界線。」狄郊道:「我們找到了關鍵證據,能證明指證你是兇手的證人說了謊,一會兒我們去找河東縣令,請他先放你出來。」王翰意甚堅決地道:「不行,我已經認下殺人罪,你們不能那麼做。」

王之渙道:「眼下我們幾個都沒事,知府放了我們,武延秀也離開了蒲州,你為什麼還要堅持扛下這莫名其妙的殺人罪?」王翰道:「武延秀既然挑起了梁子,哪有這麼輕易放過你們?還有,我聽獄卒說是一個叫謝瑤環的女人下令放了你們,你們不覺得事情太過容易了么?」

辛漸道:「既是如此,我們更要設法救你出去,你跟我們一起來查個清楚。」王翰道:「不行!武延秀很快就會回來蒲州,我們只能棄卒保車,我就是那個卒子。」

他出身望族,更是天下首富,自小不受約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人後龍章鳳姿,才氣高逸,是幾人當之無愧的首領,然而他卻將自己比成了小卒子,話里平添了幾分蒼涼意味。

辛漸、王之渙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相勸。狄郊道:「那好,你願意呆在這裡也由得你。不過你得告訴我們你昨晚去了哪裡,你衣服的血跡到底是怎麼回事?」辛漸道:「還有那位紫衣娘子李弄玉來獄中向你逼問什麼?」王翰若有所思,道:「原來她叫李弄玉。」

王之渙道:「你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又如何結下了梁子?」王翰道:「這事說來話長,我也懶得多說。」

辛漸上前一步,低聲問道:「莫非你當真跟刺客有關係?」王翰道:「我不想提這件事。老狄,你帶他們幾個走吧,趕快離開蒲州,暫時別回晉陽,去神都找你伯父,告訴他武延秀的陰謀,讓他早有提防。」他生性驕傲,即使身陷囹圄,也不願意為莫須有的罪名辯駁,倒是對幾位好友的安危很是在意。

李蒙道:「那好,你自己留在這裡等死,我們幾個這就趕回晉陽告訴羽仙,說王翰在蒲州因為姦殺一個平民女子被判了死罪,也許她聽了還願意趕來見你最後一面。」使了個眼色,辛漸、王之渙、狄郊會意,一齊站了起來。

王翰道:「站住!我叫你們去洛陽,不是讓你們回晉陽。」李蒙道:「你眼下是殺人兇手,我們得跟你劃清界線,只是不知道羽仙願不願意跟你劃清界線。」

王翰聽他們左一個「羽仙」,右一個「羽仙」,分明是要拿羽仙來挾制他,長嘆一聲,道:「好啦,我怕了你們啦,快些回來。」壓低聲音道:「我昨晚確實在驛站外牆遇到一名受傷的刺客,糊裡糊塗地救了他,結果對方有一大群同夥趕來接應,反而將我劫了去,領頭的就是李弄玉。」

狄郊道:「可據說李弄玉手中有朝廷的金牌令箭,她若是刺客首領,如何能騙過那精明的河東縣令,混進大獄見你?」王翰道:「她什麼來歷我也不清楚,但她手下能人不少,許多胡人都聽她號令。聽說他們有一位親人被擠下浮橋,就是咱們昨日在鸛雀樓見到羽林軍馳過浮橋時發生的事,所以派了兩個人去驛站行刺。唉,這件事換到咱們身上,也是一定會設法報仇。」

李蒙道:「如此說來,你是決意不會指證李弄玉、宮延這一干人了。」王翰道:「當然不會。我已經立下重誓,絕不將他們的事泄露半句。」

辛漸沉吟半晌,問道:「那李弄玉專程來大獄找你做什麼?」王翰道:「她丟了一件重要東西,因為昨晚只有我一個外人到過她那裡,所以她懷疑是我拿的。哼,笑話。」王之渙道:「為一件失物不惜冒著危險追到大獄來,還差點害你性命,看來這件東西非同小可。」

狄郊問道:「你身上的血是受傷刺客的血?」王翰道:「是。一共有兩人前去行刺,一人去殺永年縣主武靈覺,另一人去刺淮陽王武延秀,我救的是刺武靈覺的那個,聽他們叫他阿獻,是個突厥人,非但沒能得手,還受了重傷。行刺武延秀的那人據說叫裴昭先,一直沒有回來,但也沒有聽到被捕或是被殺的消息,仿若平空消失了一般。」

狄郊道:「果真是有兩名刺客。」辛漸道:「呀,莫非另一名刺客就是袁華?」王翰問道:「誰是袁華?」狄郊道:「這個回頭再細說。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得先告訴你……」

忽聽見背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典獄奔過來道:「時間到了。」不由分說地指揮獄卒將狄郊四人趕了出去。

狄郊等人只得順勢來求見河東縣令竇懷貞,言明錦娘一案有重大發現。這竇懷貞倒也認真,立即換上官服,正兒八經地坐到公堂上。

狄郊問道:「請教明府,不知道證人看到王翰自秦家翻牆而出時具體站在什麼位置?」竇懷貞重新翻閱了卷宗筆錄,這才道:「大門東面柴垛後。」

狄郊暗道:「這位縣令很是認真,一切遵守制度流程,倒也難得。筆錄中既然記錄有如此精準的證人位置,看來證人確有其人不說,而且他確實看到有人從秦家翻出,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誣陷王翰。還有王翰那塊玉佩又是如何到了秦錦房中?」一時不及詢問更多,大致說了昨晚月亮對應時辰的位置,以及翻牆兇手的面孔朝向,說明證人無論如何是看不清兇手的臉面的。

竇懷貞聽了沉吟許久,大概在心中反覆盤算狄郊的話。他如此鄭重其事,旁人也不忍打斷他。過了許久,竇懷貞才嘆道:「當真後生可畏,狄公子精細機敏,本縣十分佩服。」

狄郊幾人一聽,心中大石頭立即放下,正要順勢提出釋放王翰。竇懷貞又道:「不過,我想要問公子一個問題,如果是你本人躲在秦家柴垛外,看到王翰翻牆而出,無論是面向你還是背向,你只要看到他的身形,一定能認出是他,對么?」狄郊道:「不錯,我能認出他來。可這個答案的前提是因為我們五個從小一起長大,彼此十分熟悉,也只有我們四個能做到這點,我不相信蒲州還有第五個人。」

竇懷貞道:「有時候未必如此。王翰玉樹臨風,風姿瀟洒,任誰見到他都會留下深刻印象,況且他隨身玉佩遺留兇案現場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他自己也已主動認罪。狄公子,在你沒有找到更多證據之前,本縣不能釋放王翰,也不準取保,不然律法尊嚴何在?為防你們幾個串供,也不准你們再進監探視。退堂!」

他一直和顏悅色,語氣也並不嚴厲,說完「退堂」二字,便迅疾起身轉入後堂。辛漸等人這才回過神來,叫道:「明府,請等一等!」還待追上前去,卻被差役攔住,客氣地請出公堂去。

狄郊本以為找到能洗脫王翰殺人罪名的鐵證,卻被竇懷貞輕鬆擊敗,頗感沮喪。李蒙也道:「這縣令是個精明的老官僚,老謀深算,咱們鬥不過他。」辛漸道:「別灰心。這次其實是咱們自己魯莽了些,下次等咱們抓到真兇,帶到他面前,看他再怎麼說!」

他說得慷慨激昂,眾人很受鼓舞。狄郊道:「好,咱們這就去捉拿真兇。」李蒙問道:「去哪裡?」狄郊道:「當然是去案發現場秦家。」

再到秦家時,院門大開,蔣素素正在院子中來回徘徊,顯是心中焦慮異常。忽然見到四人進來,臉色為之一變,問道:「郎君們又來做什麼?」李蒙正色道:「現在外面風傳是娘子夥同情夫害死了小姑……」蔣素素道:「什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可沒有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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