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蒲津風雲 第二節

狄郊道:「我看到刀柄上有很多血跡,將軍可否容我仔細看看匕首?」曹符鳳不耐煩地道:「你自己的匕首有什麼好看的?有話到蒲州州司再說。來人,將客棧的人通通帶走,押去蒲州衙門拷問。」

胥震的女伴忽上前幾步,叫道:「將軍且慢!」曹符鳳依稀覺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問道:「你又是誰?」那女子道:「鄙姓謝,小字瑤環。淮陽王遇刺一事非同小可,來日必定上達天聽,這正是將軍大顯身手的好機會。不過狄公子終究是名門子弟,何不讓他看看匕首,也好教大家心服口服。」

她一番話不卑不亢,說得娓娓動聽。曹符鳳見她並無敵意,便點頭道:「那好,就依娘子所言。」將匕首遞給了狄郊,道:「你可看清楚了。」

狄郊將那匕首翻覆來去看了幾遍,道:「這匕首不是我們幾個的。各位請看,這木柄上留有五個指印,雖然紋路並不清晰,卻大致能看出最上面的指頭朝右,下面四個指頭朝左……」

那謝瑤環甚是機敏,當即會意,道:「行刺的人是左手持刀。」狄郊道:「誠如娘子所言。可是我們五個都習慣用右手。將軍不信的話,請立即查驗我們五人的佩刀,從刀柄絲絛上的握痕就可以看出來。」曹符鳳渾然沒有留意到這些細節,一時語塞。

旁邊住客聽聞狄郊是宰相狄仁傑之侄,心中均道:「狄公有世間神探之稱,斷案如流,這位狄公子年紀輕輕,卻是細緻入微,見微知著,到底是名門之子,不容小覷。」

曹符鳳愣了好半晌,才道:「就算匕首不是你們五個用過的,可難保你們不是刺客同黨。還有,王翰人到哪裡去了?」蔣大道:「阿郎吃多了酒,出去散步納涼去了。」曹符鳳道:「散步納涼,他能有這麼好的心情?我看他是懷恨淮陽王奪走趙曼,去驛站行刺二大王了。」

蔣大驚道:「阿郎醉成那樣,如何還能行刺?」謝瑤環也道:「我可以作證,王公子確實喝得大醉,出門時都走不穩路,更別提持刀行刺了。」

之前她和胥震來到逍遙樓投宿,蔣大因王翰事先囑咐告之客滿,不欲接納,正好王翰跌跌撞撞地想要出去,在櫃檯遇見二人,便臨時起意讓蔣大收他們進來住下。

曹符鳳誣陷狄郊不成,好不容易抓住王翰人不在客棧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當即冷笑道:「你們都是一夥兒的,當然要幫他說話了。」

狄郊道:「將軍不能僅憑王翰出樓就斷定他是刺客,今晚不在逍遙樓里的可是不僅王翰一人。」

他心思縝密,早留意到住客中少了那位咳嗽不止的年青男子,當然那男子也絕不可能是刺客,一個不停咳嗽的人是絕對做不了盜賊和刺客的。

曹符鳳道:「還有誰不在?」蔣大道:「還有兩人,一位是名叫袁華的年青郎君,另一個是犬子蔣大,他沒吃晚飯就出門去鬼混了,唉,這是常有的事。不過那位袁郎……袁郎……」一時遲疑要不要講出客人的隱私。

曹符鳳道:「怎樣?快說!」蔣大心道:「眼下還是先洗脫阿郎的嫌疑要緊。」忙道:「那位袁郎是什麼時候出門我可不知道,我人一直在櫃檯,沒有看到他出去,直到剛才,我才發現……」

曹符鳳道:「不管怎樣,兇器是在逍遙樓裡面找到的,所有人難脫干係。來人……」那謝瑤環挺身上前道:「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曹符鳳不知其來路,見她雖然年輕,之前的言談舉止卻極有見識,心中破為忌憚,道:「娘子既與此事無干,可自行離去。」

謝瑤環搖頭道:「將軍適才說過客棧所有人難脫干係,瑤環不願意就此置身事外。」忽壓低聲音道:「眼下客棧出走的人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將軍在這裡大張旗鼓地抓人,不是敦促相干的人趕緊躲藏起來么?要想萬無一失,須得魚兒都入網後才收緊,這就叫一網打盡。」

曹符鳳「哎喲」一聲,拿帶血兇器陷害狄郊一事已露破綻,不再可行,只能用王翰不在客棧這一點大作文章,只要抓住王翰,嚴刑下不怕他不招認他就是行刺淮陽王的刺客,再令他誣告狄郊,一樣可以扳倒狄仁傑。謝瑤環說的確實有理,王翰人還未露面,打草驚蛇是大忌,萬一他就此逃走,去洛陽向宰相狄仁傑求助,那可就糟了。他忙問道:「依娘子看,這件事要如何處理才好?」

謝瑤環道:「將軍不如先放這些人各自回房睡覺,假裝若無其事,再派人暗中守在這裡,靜等王翰回來再說。」曹符鳳道:「有理。多謝娘子指點。」謝瑤環低低笑道:「無需多謝,說到底,你我都是替大哥辦事。」

曹符鳳大吃一驚,問道:「娘子說的是哪位大哥?」謝瑤環道:「還能是哪位,當然是神都那位最大的大哥。」

曹符鳳「啊」了一聲,當即肅然起敬。「大哥」是女皇武則天在武氏家族中的綽號,因其地位最尊,個頭也高,曹符鳳也是當了禁軍頭目方才知道。他聽謝瑤環直呼聖上綽號,既親昵又隨意,料想其人大有來歷,驚懼之心頓起,遲疑道:「敢問小娘子……」謝瑤環擺手道:「哎,話就說到這裡為止。將軍切不可對旁人泄露我身份,包括淮陽王在內。」

曹符鳳見她神秘詭異,似乎連淮陽王武延秀也不怎麼放在眼裡,更是疑慮,暗暗猜道:「莫非她是聖上派出的制使?難怪我會覺得她面熟,一定是在皇宮當值時撞見過。」

他知道大內有一批司籍女官如上官婉兒等極得女皇信任,權力堪比宰相,有「內相」之稱。女皇總擔心天下人不服女人當皇帝,時常派出心腹充當制使,巡察四方。這謝瑤環雖然年紀輕了些,可她那種從容的氣度卻絲毫不容質疑,若不是與聖上朝夕相處的女官,如何敢隨意稱呼「大哥」?這可是連武承嗣、武三思等都要竭力巴結的人,他一個校尉如何敢去得罪?慌忙躬身應道:「是,謹遵尊使之命。」

謝瑤環也不否認制使身份,道:「嗯,我出來洛陽已久,不知淮陽王來河東是為何事?」曹符鳳道:「恆安王新近在文水病逝,遺下二子一女,年紀尚幼,聖上特派淮陽王和永年縣主去接他們回洛陽撫養。」

恆安王武攸止與武靈覺之父武攸暨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派永年縣主武靈覺去接堂弟堂妹赴京,倒也合情合理。可淮陽王武延秀與武靈覺只是從曾祖兄妹,血緣甚遠,況且武延秀之父武承嗣是未來的太子,於諸武中最得女皇寵幸,當年武則天生父武士彟周國公的爵位無人繼承,就是由武承嗣襲爵周,又奉旨監修國史。而今武承嗣既為親王,又是宰相,權勢極重,離太子之位僅一步之遙。反倒是武則天活著的兩個親生兒子命運凄涼——廬陵王李顯被軟禁房州,形如囚徒;皇嗣李旦及其兒女被幽禁宮中,不見外臣已有十餘年。而今武則天年近八旬,已露耄耋老態,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這武延秀因姿容俊秀,是武承嗣最寵愛之子,他不在洛陽助父親爭奪太子之位,反而與武靈覺一道去文水接堂叔遺孤,未免令人起疑。

果然謝瑤環露出了並不相信的神情,問道:「淮陽王來河東就只是為了這件事?」曹符鳳左右看了一聲,低聲道:「有一晚淮陽王喝醉了酒與永年縣主吵嘴,說他其實身負秘密使命,要去并州找一幅什麼圖……」謝瑤環失聲道:「璇璣圖?」曹符鳳道:「咦,這事尊使也知道?」忽想到對方是大內女官,洞悉宮廷機密,知道此事又有什麼稀奇。

幸得謝瑤環並不介意,只問道:「淮陽王有沒有具體提過璇璣圖的事?」曹符鳳道:「沒有。永年縣主也問過他,但他不肯說。」

謝瑤環道:「嗯,那你去吧。」曹符鳳道:「是。」揮手命軍士解開辛漸綁索,又向堂內諸人大聲喝道:「你們暫且各自回房歇息,但切不可離開逍遙樓,不然視作刺客同堂。」留下數名軍士,分守在大廳和進出要害處,安排妥當,這才趕回驛站去向淮陽王武延秀稟告。

廳內眾人驚魂未定,無不暗中猜疑謝瑤環的來歷。謝瑤環道:「店家,還不請郎君們回房歇息?」蔣大這才如大夢初醒,慌忙命廚子、幫工們散去,又命夥計送住客們各自回房。

辛漸走到謝瑤環面前,道:「多謝娘子援手。不知娘子為何要為助我們幾個脫困?」謝瑤環看了一眼堂內的羽林軍,搖頭道:「我可沒有助你們,你們也未必能就此脫困。」又朝王之渙笑道:「王郎在鸛雀樓里的那首詩做得不錯。」王之渙奇道:「娘子知道我的名字?還沒有請教娘子是……」

胥震忽然走過來叫道:「娘子,我們也該回房了。」謝瑤環點點頭,向狄郊道:「狄郎,這些人鐵了心要找你和你同伴的麻煩。」狄郊道:「是,我也看出來了。多謝娘子適才為我們出頭說話。」謝瑤環道:「嗯,你們幾個還是找機會儘快逃走吧。」對著王之渙嫣然一笑,這才轉身與男伴一道步入內堂。

辛漸四人交換一下眼色,均是面面相看——適才謝瑤環見識過人,氣度不凡,更是一陣低語就打發走曹符鳳,雖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什麼,但此女必定來歷非凡,說不定正是名宦之後,所以才令曹符鳳有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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