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夢境偵查

如果我們能把這稱作一項技術的話,那它確實可能帶來很多危險,其中之一就是,它的執行者很可能在醒來後,搞不清他所見到的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實際上,本指南的作者也不能確定,在本書中所描述的技術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昂文夢到他在自己家裡的床上醒來,他坐起來,穿上浴袍。他夢到自己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是淋浴不是盆浴,沒有時間慢慢泡澡了),他在夢裡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還在今天早上特別挑選了一條領帶,又在燕麥片煮糊之前及時地關掉了爐火——他不想遲到。他把鞋拿到門口,和平時一樣,在玄關處把鞋穿上。他還差點帶上了雨傘,但他記起來,在這個夢裡,外面是萬里無雲、陽光燦爛。

外面的街燈還亮著,街上唯一走動的車輛是給商店送牛奶和蘇打水的運貨車。街對面的麵包店已經開門了,他能聞到涼爽的空氣中飄來的麵包香味。

一切都很正常,但他的自行車還放在貓咪和托尼水別墅,所以,他只能步行。在街角,他突然覺得有人在盯著他。他是瞥見了一個人影站在麵包店門口嗎?他努力回想《偵探指南》中的內容,當一個人懷疑自己被跟蹤的時候,應該怎麼辦。他記得,好像是應該對跟蹤你的人友好一點。好吧,這都不要緊,反正他也不會走很遠。

在中央車站,賣早餐的小車前沒有人排隊,但他今天不需要咖啡。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麼要來車站,他就會對他們說實話。他會說,他打算乘早晨的第一班列車去鄉下,並且他會一直坐到終點站。

舊的列車時刻表還在他的口袋裡。他把時刻表拿出來,對比著問訊亭上方的四面大鐘看了看,他要乘坐的列車還有幾分鐘就進站了。

他夢到自己第一次見穿格子外套的女人時買的那張車票還在,然後又夢到他坐在那輛列車的最前面。檢票員在他的車票上打孔後,他坐在座位上,轉過身,又覺得有人在看著他。車廂里除了他,還有幾個乘客,他們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在打瞌睡。

列車開動了。昂文靠在座位靠背上,列車很快從隧道里開出去,開進了清晨的陽光中。鐵軌兩旁是城市的高樓大廈,隨著列車的前進,樓房也變得越來越稀少。列車從一座橋下鑽過去,沿著河邊往北行進。在河谷里,樹上的葉子都變成了紅色或黃色。那鮮艷的顏色反射在河面上,讓他頭暈眼花。他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他一直坐到這輛列車的終點站。終點車站很小,是用紅磚砌成的,還有一扇漆成綠色的門。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他又想起了曾經和小朋友們玩的遊戲。

躲了找,這就是遊戲的名字。他記得,那次好像是某個人的生日派對吧!

出了車站,是一個小鎮,他沿著鎮上唯一的小路往北走。一隻灰色的貓在木柵欄之間走動,看上去並沒有跟著他,實際卻在跟著他。他走過最後一戶人家的郵箱,發現一條通往樹林深處的小土路。樹蔭下非常涼爽,他扣上外套的扣子,地面很軟,但並不是特別潮濕。

突然,他又感覺到被人跟蹤了,他轉過身,原本以為會在樹蔭中看到一雙眼睛,但沒有人在那裡,只有一隻小動物衝進灌木叢深處。他才當了兩天的偵探,就已經開始疑神疑鬼了。

他走到一個池塘邊,看到了那個輪胎做成的鞦韆。他順著電線又走進小樹林,來到了斯瓦特擺放那張窄銅床的空地。檯燈開著,一些樹葉落到了打字機上。斯瓦特躺在被窩裡,帽子遮著他的眼睛。

昂文站在床腳,搖著床。斯瓦特沒有動,一絲一毫都沒有動。在貓咪和湯尼水別墅的那個房間里,霍夫曼還在沉睡,所以,他的這個囚徒也還在沉睡。昂文看了看手錶。只有幾分鐘,鬧鈴就要響了。

「昂文先生,走開。」

亞瑟突然出現在路的盡頭,他還穿著那件灰色的連體衣,他手上拿著一支槍,「我就知道,最後還是得由我親自出馬。」

昂文往旁邊走了一步,「你早就知道我會到這裡來。」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我知道你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拉蒙奇在提拔你的時候想什麼我都知道,我們都清楚,如果有人能在斯瓦特失蹤後找到他,那個人一定就是你了。」

總管走到床腳。一陣微風吹動了被子上的落葉,又把更多的葉子從樹上吹下來,昂文聽到鞦韆在池塘上晃動的聲音。

亞瑟繼續說:「昨天早上,當我在八號線地鐵上看到你的時候,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想告訴你,我收到了你的備忘錄,你寄給拉蒙奇的備忘錄,你知道它最終會落入負責人的手裡吧。你的要求得到了批准,昂文先生。你不再是個偵探了。這就意味著,你現在可以走了。」

「我不會走的。」昂文說。

「隨便你!」亞瑟舉起手槍,閉上一隻眼,開始瞄準。

「你打不中的,」昂文說,「你確定這槍里有子彈嗎?」

亞瑟的手抖動了一下。他打開子彈匣,確認了裡面有子彈,然後朝昂文投來一個疲憊的眼神。接著,他猛地把子彈匣合上,讓自己鎮定下來。

「你打不中的,」昂文又說,「你的槍都沒有瞄準斯瓦特,你對準的是我。」

「你真奇怪,昂文先生,」他嘆了一口氣,放下舉槍的手,「為什麼這支槍這麼重?」

「我覺得它根本就不是槍,」昂文說,「我覺得那是你的手風琴呢,你一定是在出辦公室的時候拿錯了。」

亞瑟的牙縫裡直往外冒冷氣,「胡說八道。」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昂文說,「人在夢遊的時候,很容易分不清東西。」

「我不是在夢遊,」亞瑟說,「我在你的公寓樓外面等你,我藏在街對面的麵包店。我跟著你走了那麼遠,走到中央車站。我又買了票,坐在你後面的那節車廂,一直跟你坐到了最後一站——我從頭到尾都是醒著的。」

「但我還在睡覺,所以你也在睡覺。這樣才對,是不是?門是鎖著的。我不醒來,你不可能醒來。」

亞瑟又把槍端起來,「你一派胡言。」

「實際上,我是從拉蒙奇的一句話里想到了這個點子,那句話是你在殺死他的時候,他做的最後一個夢裡說的。」

亞瑟若有所思地扭著下巴,「哦,是嗎?那他到底說了一句什麼,讓你想出了這個點子呢?」

「他說他有一次在調查時,他的調查對象夢到自己醒來了,拉蒙奇也以為她真的醒來了。於是,他就去忙自己的事了,過了很久,他才發現自己還在睡覺,還在他滲進的那個人的夢中。」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相信這些鬼話?」

「先生,我做夢時也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一直都是如此。我昨天晚上坐火車離開了市區,格林伍德和我一起來的,我認真記住了一路上見到的一切。我知道,我還要夢到它們,我必須讓夢中的情景完美無缺。我昨天來到這裡,發現斯瓦特在這張床上睡覺,檯燈開著,月光照著。我把他從床上抬下來,然後自己睡在了這裡。

「格林伍德幫我入睡。我夢到我回到了家,我在家裡醒過來。我夢到我走到大街上,夢到了烤麵包的香氣,你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跟蹤我的吧?然後,我去了中央車站,坐上了第一班開往鄉下的列車。我夢得很小心,好讓你跟上我。你已經睡了太長的時間,我想,你已經不記得醒著是什麼樣的感覺了。我現在還在睡著呢,你也是。我敢肯定,你手裡拿著的只不過是你的手風琴而已。當你閉著眼從辦公室走出來時,肯定是拿錯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再拿著它對準我了。」

亞瑟越聽越生氣,他全身都在發抖,「我一個字也不信。」他說。

「我看見你殺死了拉蒙奇,」昂文說,「帕斯格萊芙小姐記錄了那個夢,她也知道是你殺了拉蒙奇。你覺得她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還會對你忠心耿耿嗎?你覺得還有哪個督察對你忠心呢?」

亞瑟怒吼一聲,扣動扳機,那槍在他手裡跳動了一下,子彈打中了床,把更多的樹葉從樹上震落下來。槍聲是那麼響亮,把昂文和亞瑟都驚醒了。

昂文坐起來,發現他的胸口上並沒有槍傷,只有濕漉漉的落葉。他把葉子掃開,看了看手錶:剛過六點。在貓咪和湯尼水別墅,他留下來的那個鬧鐘應該已經喚醒了伊諾奇·霍夫曼。

鬧鐘也喚醒了斯瓦特,斯瓦特此時正站在床邊,帽檐壓在額頭上,用槍指著亞瑟,亞瑟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風琴。他拿著的是琴身上的皮帶,風箱垂在空中,琴的另一端快要碰到了地面。

「我不知道這首歌。」亞瑟說。

斯瓦特揉了揉自己的後頸,「我很嬌貴的,查爾斯,你就不能給我個枕頭嗎?」

格林伍德也走進了空地,她那條受過傷的腿瘸得很厲害。她走過去,站在斯瓦特身邊。她的疲憊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一種很堅定但破裂了的東西。當她看到亞瑟的時候,她的眼神里充滿了一種奇怪的火焰。

昂文靠在床邊,開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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