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領悟

最可憐的人是那些最後才把對手將死,卻發現他們玩的並不是象棋而是紙牌的人。

斯奎德上下打量著昂文,他抖動著小鬍子,顯得很得意,但也有可能是對昂文表達著鄙視,又或者兩者皆有,「你看起來很憔悴啊!」他說,「你怎麼又把這頂帽子戴到三十六樓來了?」

斯奎德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和昂文第一次看見他時穿的一模一樣,但應該是清洗熨燙過了,又或者換了一套完全一樣的新衣服。艾米麗送給他的那份備忘錄應該已經送到了,但他卻表現得毫不知情的樣子。他一邊拿槍指著昂文,一邊搜遍了他全身。他搜得很仔細,但最後只搜到了昂文外套口袋裡的那個鬧鐘。他拿著鬧鐘看了一會兒,好像覺得它會爆炸一樣,他搖了搖,放在耳朵邊上,最後,塞進了自己口袋。

「我不是一個粗魯的人,」他放鬆了手裡的槍,「我覺得我們都是紳士。我現在把槍放下,我們倆像兩個紳士一樣好好談談,行嗎?」

斯奎德沒等昂文回答就把槍放回了肩上的槍套,接著,他握緊拳頭,朝昂文的下巴上猛地打了一拳,昂文往後倒在牆上。

「這,」斯奎德說,「是為了教訓你昨天上錯了車。」

斯奎德抓住昂文的衣服,把他拖到外面的走廊。整條走廊很安靜,其他督察辦公室的門都關著。他們倆走到電梯口,坐電梯來到了一樓的大廳,斯奎德又領著他拐了個彎,到了他停車的地方。斯奎德嘴上叼著一根香煙,但沒有點燃,他把車一直朝郊外開,開到了市立公園的東側。

他們的周圍全是夢遊的人,每個角落裡都是。這些人毫無知覺地走過大街小巷,做著各種瘋狂離譜的事情。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公園邊上,把一把把種子扔過頭頂,一群鴿子飛下來爭先搶食,他的臉上全被抓傷了,衣服也又臟又破。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爬滿了小男孩,他們往下扔用報紙做成的紙飛機,就在昂文看著他們的時候,其中坐在樹枝上的一個孩子不小心掉了下來。

斯奎德按響汽車喇叭,打了個急轉彎,躲開蹲在馬路中央的一位老太太,這個老太太的手上全是土,她正把一堆土挖到人行道上,然後往裡面種花。

「現在的這些人哪!」斯奎德說。

他似乎覺得這一切並沒有什麼不正常,似乎這只不過是每天雜亂而瑣碎的日常生活而已。他曾經對自己說,最討厭不整潔。也許,他這樣的原則和霍夫曼的想法倒是一拍即合。當車停在一個紅綠燈前面時,斯奎德把那支香煙從嘴裡拿出來,湊到後視鏡前,開始剔牙齒。

昂文揉著下巴上被斯奎德揍過的地方,他想起了以前在報告中看過的那些嫌疑犯被逮捕後說的瘋言瘋語。現在,他如果要為自己辯護,只怕在別人聽來,也不過是人到絕望時的自我辯解吧,但他必須向斯奎德澄清自己。「我給你送了一份備忘錄,」他告訴斯奎德,「其中一部分是和斯瓦特的案子有關。」

「是嗎?」斯奎德說。

「我發現他搞錯了很多事,他的絕大多數案子都弄錯了。你可以改正那些錯誤的,斯奎德偵探,我們還是可以相互幫助的。」

「哦,我們要相互幫助嗎?」他一邊說,一邊加速開過了十字路口。

斯奎德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拿出了他從拉蒙奇辦公室里發現的那沓紙,他讓昂文看了最上面的那一頁。上面用鉛筆輕輕地塗了一遍,顯出很淺的字跡,那是有人在上一頁紙上寫字後留下的痕迹。昂文發現,那正是自己的筆跡,寫的是:吉爾伯特酒店,202房間。

車停到酒店對面的馬路上。斯奎德帶著昂文穿過酒店大堂,走進餐廳,餐廳的屋頂很高,光線卻很昏暗,水晶吊燈上落滿了灰塵。牆紙上印著金色小點組成的螺旋圖形,但由於多年的煙熏,牆紙早已發黃。餐廳里每張桌上都有一個花瓶,插著枯萎的百合花,斯奎德和昂文坐了餐廳的最後面。

「你的同謀,」斯奎德說,「兩周前回到這座城市,回來後不久,就被監視了。我們有時候也會跟丟,但我們知道,她總是習慣在吉爾伯特酒店吃飯,你也知道,她目前也正住在這裡。」

餐廳里還有其他人,幾個衣著光鮮的老人坐在餐廳中央的一張桌子旁,輕聲說著話。昂文勉強聽到他們說的都是些數字,也許是在討論什麼賬戶,又或者是在討論某個關於賬戶的夢吧。坐在昂文左邊的則是那個金色小鬍子男人,他一個人坐在餐桌邊,把一塊餐巾塞到襯衣領子里。他認真打量著盤子里的煎蛋卷,又用刀叉把蛋卷切成小塊,小心翼翼地嚼著。當他看到昂文在打量他時,投來一個輕蔑的眼神。

「我們就在這裡等格林伍德女士來吧,」斯奎德繼續說,「你看見她的時候,不要站起來,跟她打個招呼就好。當她看見你以後,你就邀請她來和我們一起坐。當你說起我時,就說你讓我來參加你的計畫,滲入到調查局內部,至於你們之間有什麼暗號,那就照你們的方法說。」

昂文別無選擇,只能配合。「她會懷疑的,」昂文說,「就算她和我們坐在一起,她也不會告訴我們什麼的。」

「那就由你掌控了,」斯奎德說,「我是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昂文,你應該感謝我。你多喝點,你杯里的酒太滿了。」

斯奎德給他們倆點的是檸檬威士忌。餐廳里沒有服務生,只有一個穿紅色衣服的門童,也有可能只是個夢到自己是門童的男孩子。他負責給客人點單,倒酒。昂文喝了一小口酒杯里的酒,很濃烈。

「對了,」斯奎德彷彿是在自問自答,「這是我到目前為止處理過的最大的案子。」他把酒杯上面做裝飾的野生櫻桃拿下來,一口咬在嘴裡。

就在這時,門童又回到了餐廳。他看上去有點奇怪,而且很警覺,比昂文見過的其他那些夢遊者行動更靈活。他走到金色小鬍子男人面前,用大拇指和小指頭比畫了一個電話的手勢,放在自己耳朵邊。金色小鬍子男人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但還是放下手中的刀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叉子上還叉著一小塊蛋卷,餐巾還掛在他的脖子上,他就這樣跟著門童走了出去。

昂文心想,不知道是不是總管打來的電話,他也許是著急想從偵探這裡聽到新的消息吧。

一分鐘之後,門童回來了。這一次,他是扶著一個老人進來的,老人穿著破舊的工作服。他把老人帶到最近的一張餐桌邊,老人正要坐下時,看見了斯奎德。他看了看昂文,又看了看斯奎德,然後點點頭,表情凝重地閉上了眼睛。

這位老人正是謝布魯克·貝克上校。他和昂文、斯奎德一樣,是完全清醒的,「看來,你們最終還是抓住了我,」他說,「我已經很累了,我就是個喪家之犬,已經不能對任何人形成威脅了。但你們還是抓住了我,你們是要我投降吧。」

斯奎德憤怒地盯著昂文,似乎昂文應該對這一切負責,應該做點什麼。

上校繼續說:「那個老東西在倒霉時,也不忘拉個人墊背。該來的就來吧,這總比我一個人死了也沒人知道好,我一直都在想,說不定哪天酒店的服務員來給我送餐時,就發現我兩眼發直地坐在椅子上,屍體都僵硬了。」

貝克上校說完這番話,就在他們旁邊坐下了,斯奎德氣得鬍子直抖。

「我就是謝布魯克·薩西戴德斯·貝克,」他說,「我今年八十九歲。我會告訴你關於我前三次死亡的故事,還有,我是如何被一個瘋子和他叛變的偵探所欺騙的。」

斯奎德聽說過貝克的名字,他和其他人一樣,對斯瓦特辦過的案子很熟悉,也許是出於同行之間的嫉妒心理,他才特別關注斯瓦特吧。他慢慢聽明白了目前的形勢,他說:「你做得對,貝克,你從頭開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吧。」他把從拉蒙奇辦公室拿來的一沓便箋紙從口袋裡拿出來,遞給昂文,「你是文員,」他說,「你來做記錄。」

昂文從自己公文包拿出一支鉛筆,等待著貝克上校的自白。

「有一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她不請自來到我家,」貝克開始了,「我完全沒有預料到。就是那個叫格林伍德的女人,她是在遊樂場工作的,我當時正在擦我的槍,如果不是她提出的那個建議吸引了我,說不定我當場就會向她開槍。她說,伊諾奇·霍夫曼會幫助我偽造我的死亡,而我只需要付出一點點代價。她還告訴我,對於一個大師級的魔術師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最簡單的把戲,我立馬就明白了我能從這場騙局中得到的好處。」

斯奎德往前俯過身去,把胳膊肘撐在桌子上,「好吧,」他說,「霍夫曼幫你偽造了一場假的葬禮。這個故事剩下來的部分我已經在報紙上看過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試探你的兒子。」

上校拿過桌上的餐巾揉成一團,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的兒子,里奧博德啊!」

「冷靜點,」斯奎德看了昂文一眼,生怕他漏記了什麼,「那你的第二次死亡又是怎麼回事?」

上校把餐巾扔到面前的空盤裡,「霍夫曼背叛了我,是他聯繫了我的弟弟瑞吉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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