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欺騙

如果你沒有給別人設陷阱,那你很有可能就正在走入別人為你設的陷阱,真正高手就在於他能同時做到這兩件事。

在什麼地方,有一隻大象在叫著。另外什麼地方,一隻鬧鐘在響著,而在拉蒙奇腦海中的這座城市裡,有人在尖叫著。

那根扯著昂文後腦勺的弦綳得更緊了,把他從舒適的夢境里、從自家的浴室里、從遊樂場里扯了出來,扯回到滴滴答答的雨水中。他的腳邊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地上翻滾,是拉蒙奇,他還在揪頭上的帽子,但那頂帽子把他的臉裹得更緊了,甚至可以從帽頂看出他鼻子和額頭的輪廓。昂文蹲下來,他想幫助他,他想扯開那頂帽子,但他知道,他不可能做到。

拉蒙奇用腳踢著鵝卵石的街道,大聲咆哮著。他翻來滾去,襯衫都鬆開了。最後,那頂帽子終於鬆開了。他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張大嘴大口喘著氣。

帽子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形狀,癱在地上,像一隻已經死了的小動物。拉蒙奇把它扔進下水道,水流把它沖走了。拉蒙奇慢慢地跪到地上,沙啞地喘著粗氣,看著它流走。然後,他站起身,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那麼,應該不是伊諾奇·霍夫曼殺了這位督察。

他目光迷離地說:「好吧,參觀完了。我也沒有什麼再可以幫你的了。我們都是瓮中之鱉,昂文先生,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現在,他呼吸得輕鬆一些了,說話的聲音異常冷靜,「我應該做得更好一些的。我應該帶你看更多的東西。我們現在都有麻煩了,我們所有人都一樣。你好好看看你那本《偵探指南》。如果可以的話,找到斯瓦特,在他惹更多麻煩之前,把他從那裡帶出來。」

拉蒙奇把手伸進口袋,四周看了看,「好了沒?」他說,「那就醒過來吧。」

昂文就醒了過來。

昂文躺在厚厚的棉被下面,襪子是濕的。他覺得頭很重,頭下面的枕頭似乎也很重。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是塊大磁鐵,連嘴裡都有種很噁心的金屬味道。

此時的第三檔案室里沒有了音樂聲,帕斯格萊芙小姐也不在她那巨大的機器旁邊。實際上,帕斯格萊芙小姐即女巨人希爾德嘉,也就是這間檔案室的主管文員,她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昂文周圍都是在睡夢中開展工作的下級文員,霍夫曼和他的女兒到底在策劃什麼?也許只有永不睡覺的傑斯帕·魯克才能抵擋住他們的魔力。昂文一想到他,不由得提醒自己,這個傑斯帕為了尋找殺害自己兄弟的兇手,很可能現在已經回到了這座城市。

記錄了拉蒙奇最後一個夢境的這張唱片已經轉到了頭,唱片雖還在旋轉,但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昂文關掉唱片機,把唱片翻過來,他發現B面上也有內容。拉蒙奇曾經對他說沒有什麼可看的,但顯然,督察自己也不了解所發生的一切。昂文需要知道更多,他把唱針放下,又閉上了眼睛。

那些聲音又變成了不同的形狀,但這一次,昂文陷入了一個比之前更深的夢境里。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模模糊糊地看到拉蒙奇就在他腳下。但他還在飛快地下降,速度已經趕上了墜落的雨滴,所以,那些雨點在他面前彷彿都是靜止的。他抬起頭。更多的雨滴像一把把飛刀,懸浮在他的眼前;他正想著自己的雨傘,雨傘就出現了,他撐開傘,遮在頭頂,他自己就像鐘擺掛在傘下面。

拉蒙奇此時正朝一幢樓房的入口走去,這是這一帶最高的一幢房子,說不定還是整個城市中最高的。它和周圍的建築都相隔了一小段距離,像個陰沉的方尖碑。這個地方有種熟悉的感覺,當昂文雙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明白了這是為什麼,這不是調查局的辦公大樓嗎?

昂文緊跟拉蒙奇走進了辦公樓大廳,他一邊朝電梯走去,一邊把傘收了起來,他在那真實世界的辦公樓大廳里,也曾經成百上千次地做過這相同的動作。如果說,霍夫曼的思維是用魔鏡廳來代表的,那麼,這幢辦公樓代表的又是誰夢中的世界呢?

拉蒙奇走過電梯門,他自言自語地說:「太蠢了,太蠢了!」昂文聽到他這麼說,顯然,應該是他對自己說的。他又搖搖頭,好像是想把腦子裡的想法統統清空。在大廳的後面,他把手錶對著昏暗的光線看了看。有人大聲喊:「進來吧,愛德華,你來得正是時候。」昂文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它是從一扇門後面傳來的,門上印著幾個黑色的大字:清潔工。

拉蒙奇走進去以後,昂文聽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正是紙頁翻動的刷刷聲和鴿子的咕咕叫聲。他一時愣在了那裡,這讓他沒有時間跟在拉蒙奇後面進去了,他只好趁拉蒙奇關門的時候從他的胳膊下鑽了過去。

房間很小,東西卻不少。一堆一堆的紙,有些亂放著,有些則從地板摞到了天花板。一排排的檔案櫃擺放的角度很奇怪,形成了迷宮一樣的格局。一陣微風把紙頁從一沓文件吹到了另一沓文件上,或是吹落到地上。有些放文件的抽屜是開著的,但很多抽屜都被鴿子佔據了,它們用小樹枝、紙和垃圾搭成了鳥窩。這些鴿子似乎對拉蒙奇很熟悉,當他的衣服掃過它們的小窩時,它們發出不滿的哼哼聲。

「你就不能把這裡打掃乾淨嗎?」拉蒙奇說,他繞過一個檔案櫃,站住了,雙手插在口袋裡,「亞瑟,以前這裡還有把椅子呢!」

清潔工坐在一張小桌子後面,桌上也和整個房間一樣,亂七八糟、凌亂不堪。他的手風琴掛在他身後的牆上,旁邊的大水槽上則放著一個拖把,掛在拖把旁邊的則是一把裝在槍套里的手槍。這個地方應該和現實生活中亞瑟的辦公室一樣,當然了,現實中的那間辦公室里應該沒有這麼多的檔案櫃。大概也沒有這麼多的鴿子,可能也沒有那支槍。

正在看文件的亞瑟抬起頭來,他盯著拉蒙奇看了很久,然後,他摘下眼鏡。這是昂文第一次看清他的雙眼。亞瑟眼光黯淡,但眼神很犀利,「艾米麗,」他說,「請你給我們的客人找個地方坐。」

艾米麗·多普勒穿著黃色的睡衣和藍色的拖鞋,竟然從房間後面的一沓文件後出現了,昂文差點沒大聲喊出她的名字。她把鉛筆插進頭髮,繞著走到清潔工的桌前。她揮了揮手,趕走了在一把椅子上休息的幾隻鴿子,然後又把一沓紙從椅子上搬開,放到了另外一沓紙上。

「說吧,怎麼回事。」拉蒙奇看著艾米麗說。

「她是真的,」亞瑟說,「我讓她來幫我收拾這裡,但她大部分時間都去做字謎去了。你想想,她是有多專心啊,夢中還在做字謎。」

艾米麗聽到這句話時輕輕哼了一聲。

「我希望他沒給你少付錢。」拉蒙奇對她說。

「他沒給我付錢,」艾米麗說,「我本來就有這個癥狀。我想保持清醒的時候,偏偏就會睡著,他利用了我這個弱點,把我帶到這裡來,晚上也是一樣。我一直都想成為調查局的偵探,但這樣的情況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讓他給你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嘛。」拉蒙奇說。

「給我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她對亞瑟說。

「什麼,你這是不想幹了嗎?親愛的,你知道不可以這樣。」

「那我就辭職。」說完,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黑色的午餐盒、報紙,還有一個枕頭。兩個男人看著她收拾。她收拾完就從拉蒙奇身邊走出了房間,狠狠地把門關上了,房間里的鴿子都被嚇得直叫喚。

「她每天都要這樣辭職一次,」清潔工亞瑟安慰著拉蒙奇,「她只知道這樣離開。但我已經為她安排好了,他只需要等待合適的機會。你坐吧,坐。」

拉蒙奇聳聳肩,坐下來,他把大衣敞開。他的臉還是紅紅的,應該還沒有從那頂要憋死人的帽子中緩過來。他大概已經又夢到了一頂新帽子,但可能再也不敢碰帽子了。

亞瑟用舌頭舔了一圈自己的牙齒,盯著天花板,說:「我的那些備忘錄。」

拉蒙奇擺擺手,「你知道的,亞瑟,有時候,很難遵守所有的規定。現在,我感覺,那些規定又需要更多的規定去維繫。」

清潔工坐直身體,把眼鏡扔到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拉蒙奇,臉漲得通紅,「這些都是基本的規定,愛德華,你必須保管好你的《偵探指南》,你自己明白!」

拉蒙奇低下頭。

「是誰拿的?」

「我也不知道。」

「這整件事讓我感覺累極了,」亞瑟說,「想想吧,連在睡夢中都感覺累,那該是有多累啊!」

拉蒙奇沒有說話,過了半天,他才問:「你現在是什麼狀況,連續三天沒睡覺了嗎?」

「三天,說不定是四天了,」亞瑟搖著頭,笑著說,「很明顯吧?我就是想知道克莉奧的情況,就是這樣。」

昂文想起格林伍德曾經在船上跟他說過的話,說她感覺後腦勺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看來,那不是督察在盯著她,是這個人在盯著她吧。這個調查局的清潔工到底是誰,為什麼他也能進入夢境監視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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