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滲透

你可以假定你的敵人有一個秘密的藏身之處,一個危險時躲避的安全屋,一個開展活動的基地,但這個地方不是你輕易能找到的。

遊樂場的入口是一個有羅圈腿的巨型小丑雕塑。他臉上和衣服上的顏色都已經開始剝落、褪色,只剩下一片片的棕色和紫色,他兩腿間的空隙就是遊樂場的大門,遊客從那裡進出。小丑臉上的笑容彷彿是在歡迎著八方來賓,卻帶著一種很饑渴的感覺。

門裡面是迷宮般錯綜複雜的遊樂場。茂密的小樹叢生長在泥濘的水坑邊,周圍是存留下來的一些娛樂設施,不過用「娛樂」再來形容這些設備已經不合適了。那些曾經來回搖晃、上下翻滾、左右穿梭的巨大過山車現在生鏽了,它們的擺臂耷拉在垮塌的帳篷和荒廢的小亭子中間,到處都是沒人要的東西,埃德溫·摩爾現在只怕也成了其中的一樣。昂文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好像失去了方向。但他知道,他不能把摩爾一個人扔在這裡自生自滅。

昂文穿過大門,才走了幾步,門旁一個小亭子的窗戶突然拉開了。一個男人嘴裡叼著香煙,他透過黃色的煙霧,上下打量著昂文。他留著厚厚的白鬍子,長頭髮垂到肩膀,穿著一件雨衣,雨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了喉嚨。他的領口處露出一個黑色的文身,像是倒過來的樹根,從脖子一直延伸到下巴。

「票。」他說。

昂文朝亭子走去,男人雙手抱在胸前,同樣的文身從他的袖口延伸到手指關節。

「多少錢?」昂文問他。

「正好。」他說。

「正好多少?」

「正好就是它的價格。」

「是啊,但是這個價格是多少呢?」

「對了。」那男人笑著說,露出滿口的黃牙。

昂文覺得自己惹上麻煩了,但他也說不上到底是什麼麻煩。

男人繼續抽著煙,什麼話都沒有說。然後,他眯起眼睛,朝昂文身後的大門入口看去。

又有一個人出現在那巨型小丑的兩腿之間,是一個女人。她把一張報紙舉在頭頂,在雨中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走來,來的正是格林伍德女士。她穿著紅色雨衣,走過來站在昂文的傘下,把手裡淋濕的報紙扔到一旁。她看上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累,大概是前一天晚上的狂歡累得她筋疲力盡了吧!

小亭子里的男人解開雨衣扣子。他肩上掛著一條陳舊的皮帶,上面插著十來把閃閃發亮的短刀。他抽出一把,輕輕地握著刀柄。昂文一邊仔細打量著這把短刀,一邊回想著調查局裡關於各種武器的介紹,眼前的這把刀很小、很薄,刀柄是圓形的,用於平衡重量,它應該是一把飛刀。

「布洛克先生,」格林伍德說,「今天這樣的天氣,難道還要收門票嗎?」

昂文想起斯瓦特的報告中提到過這個名字。西爾多·布洛克,他來到這座城市時是凱里格瑞遊樂場的擲飛刀表演者,也一直是霍夫曼的手下。多年前,正是他偏離方向的一刀,讓格林伍德落下了終身的殘疾。布洛克聽到格林伍德的話,把嘴裡的香煙吐到他們腳下,說:「哎喲,這不是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小姐嘛,怎麼,來看老朋友來了?」

「我不是來敘舊的,只是和我這位新朋友出來轉轉,不過他似乎比我走得快。」她朝昂文投來一個半開玩笑半惱怒的眼神。

「所以,你們要買票呀!要花錢才能看到那些怪胎。」他又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克莉奧。對了,你的腿怎麼樣?下雨天還會疼嗎?」

她走到亭子的窗戶邊,「我這位朋友是調查局的,」她說,「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他的任務。我覺得,如果你態度夠好,那我們在這裡四處查看時,我會叫他不要查那麼詳細。」

「調查局?」布洛克說,「但他的帽子完全不對啊!」

格林伍德舉起一隻手,圈在嘴邊,做出一個要說悄悄話的姿勢。布洛克往前俯過身,聽完她說的話,卻揮舞起了手裡的飛刀,眼神像是發了瘋一樣。昂文沒有聽清楚格林伍德說的是什麼,但布洛克的眼睛卻突然閉上了。那把飛刀從他手裡掉出來,插在售票亭里的小桌上,他的頭重重地靠在旁邊——這位飛刀表演者竟然睡著了。

格林伍德四下看了看,把小亭子的窗戶拉上。「快走!」她說。

他們走過扔滿了破酒瓶、破玩具、破傳單的小路。半路上,一些露天的小亭子就像是一隻只巨型動物的腦袋,張著大嘴發獃,那圓圓的腦袋裝著各種不同的展覽品。一頭豬黑黢黢的長鼻子里傳來陣陣惡臭,一隻大魚的兩隻眼睛是兩個凸出來的小窗戶,一隻貓的長牙齒則是用鐘乳石做成的。

他們走到一段木板鋪成的小路前,格林伍德走到前面,昂文跟在後面。

「你把布洛克怎麼樣了?」

「我讓他先睡一會兒。」她說。

斯瓦特在一些報告中曾經暗示過,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確實會一些奇怪的本領,應該是她隨遊樂場四處流動時學會的。昂文當時以為斯瓦特只是在幻想,或是在抒發什麼詩意(他有一次曾經寫道,真的,這個女人就是一位絕世佳人),所以他把這些細節都從報告中刪除了,但也許他刪錯了。

他們走下木板路,又經過一排已經廢棄的小攤。路邊生鏽的鐵軌上停著鴨子造型的小火車,車身上卻是真正的子彈打出的孔,雨水敲打在賣爆米花的小車和早已一動不動的旋轉木馬上。「這裡和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格林伍德女士說。

格林伍德女士所言不虛。十六年前,昂文曾經親眼見過那由紅色、橘色和黃色大篷車組成的車隊開過他家門前,浩浩蕩蕩地駐紮到這裡的露天廣場。那天早上,市區西邊的一座大橋還臨時封了路,好讓遊樂場里的大象安全經過,報紙上還登出動物們後腿直立的照片。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能看到遊樂場的傳單,宣傳著各種奇怪又刺激的節目,比如,會讀心術的尼克萊,女巨人希爾德嘉,還有記憶之王艾希多拉。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魔術大師伊諾奇·霍夫曼。

昂文從來沒有親眼看過他的表演,但那段時間不斷聽到別人說起他。他們說,這個有著一千零一種聲音的男人並不像真正的魔術師,他並沒有像其他魔術師一樣戴著高帽子、披著大斗篷,而是穿著一套鬆鬆垮垮的灰色西裝,還把袖子挽了起來。他表演節目時,用小手指漫不經心地做著手勢,一下就把自己變沒了。那些看過節目的人都說起了當時不可思議的場景——舞台上各種幽靈、動物,甚至是沒有生命的東西,都在用觀眾熟悉的聲音和他們對話,這些聲音可能是他們親戚的、朋友的,有活著的人的,也有死去的人的。而且,這個聲音還會說出他們最隱蔽的秘密,有些人聽到其中的內容,都嚇得暈了過去。

「我剛剛對布洛克使的那一招是我在這裡工作時學會的,」格林伍德說,「伊諾奇和我都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專場表演,催眠、算命之類的。當然,這一切後來都發生了改變,遊樂場後來已經不再以娛樂觀眾為目的了。」

過去這些年,昂文處理的無數份報告中都曾經提及遊樂場里的同夥。他們都是些三教九流的烏合之眾,搞陰謀的、耍流氓的、偷東西的,無一例外。如果沒有他們,霍夫曼也不可能掌控這座城市的底層社會。從格林伍德帶昂文離開售票亭的那一刻起,昂文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這些人盯上了。雖然遊樂場已經荒廢,但這些人還是留在了這裡,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躲在已經廢棄的各種遊樂設施的陰暗處,生火做著早飯。他們中有怒目而視的工人、悶悶不樂的小丑,還有腿腳不便的雜技演員。他們有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放聲狂笑;有的獨自一人,走來走去,隨地吐痰。昂文聞到了煎香腸的味道,看到鍋里升起的煙飄到雨中。

「他們都很痛恨調查局,」格林伍德女士說,「但只要我想讓你安全,你和我在一起就是安全的。」

她對眼前的危險倒是直言不諱,昂文是她的俘虜,但她也是昂文的嚮導。這裡是霍夫曼活動的老巢,他手下的每一個流氓惡棍都是從這裡招來的,昂文明白,在這裡,他需要她。霍夫曼的多少手下都是因為調查局的調查才被捕的?數都數不清。昂文咬緊牙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中不要透露出恐懼,「你跟我說的那個故事,說你的房間窗戶老是開著,還有玫瑰花什麼的,你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原因吧。」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說謊,昂文偵探。你還記得吧,我那天去調查局其實是要找拉蒙奇呀。」

「但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貓咪和湯尼水別墅,是吧。」

「我需要有人當我的眼睛。」

「你希望我看到什麼呢?」

「當然是希望你能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事,」她說,「或者是什麼可怕罪行的端倪,說不定還能發現霍夫曼本人。」

「還有謀殺吧?!」

就在這時,格林伍德女士失去了平衡,昂文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穩住了她。她那條瘸腿彎了一下,「什麼謀殺?」她說。

「塞繆爾·皮斯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