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民軍復書反間 湘軍出兵援鄂

派員到武昌面見黎元洪,乃袁世凱久定之計,只不過是等待有利時機罷了。連日來,袁氏在孝感肖家港行轅列車,身臨前線,遙控清廷,無一刻不在運籌得失。清廷發表上諭:授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袁氏電奏辭謝:「懇請收回成命。」

攝政王載灃一再電催:「迅速來京任事。」

袁氏又複電提出所謂十九信條規定,內閣總理大臣由國會公舉,聲稱:「前命不敢奉詔。」

如此電文往返,拖延時日。直到馮國璋縱火攻下漢口,周符麟密報擊斃吳錄貞後,袁氏才覺消除心腹之患,後顧無憂。幾乎同時,咨政院也開會正式選舉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這樣,似乎所有機緣齊備,袁世凱在行轅列車中默念:「祖宗有德,蒼天保佑袁氏以成大業,此之始也。」

於是,提筆修書黎元洪,派劉承恩、蔡廷干為專使,乘英國領事館小火輪,鳴笛直駛武昌。次日,劉、蔡二使持復函歸來,向袁世凱呈上信箋,面稟一切。信函節略如下:

中華民國鄂軍都督黎元洪暨同志人等謹奉書

慰帥執事:邇者蔡、劉兩君來,備述德意。具見

執事俯念漢族同胞,不忍自相殘害,令我佩荷。

……

執事豈非我漢族中之最有聲望、最有能力之人乎?何以一削兵權於北洋,再奪政柄於樞府,若非稍有忌憚漢族之心,己酉革職之後,險有生命之虞,他人或有不知,執事豈竟忘之?自鄂軍倡議,四方響應。舉朝震恐,無法支持,始出其咸、同故伎,以漢人殺漢人之政策……

試問鄂軍起義之力,非促起執事彰德高卧之由來乎?鄂軍倘允休兵,清廷勢將反訐,執事究有何力以為後盾?……

我軍進攻,逆料清廷實無抵抗之能力,稍有抵拒者惟有執事……

執事真能知有漢族,真能繫念漢人,則何不趁此機會攬握兵權,反手王齊,匪導人任。即不然,亦當起中州健兒,直搗幽燕。苟執事真熱心清室功名,亦當日夜禱祝我軍速至黃河以北,則我軍聲勢日大一日,執事爵位日高一日。倘鄂軍屈服於清廷,恐不數月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矣!執事犯功高震主之嫌,雖再欲伏隱彰德而不可得也……

另有一函,中華民國軍政府戰時總司令官黃興緻袁世凱書,略曰:

滿清朝廷,衣冠禽獸……

但念及漢口為我軍所有之日,行商坐賈,百貨流通。及賊軍進攻不克,縱火焚燒百餘萬生命,數萬萬財產均成灰燼……

鄂省興師,四方響應,於今日,大江南北復我漢人之主權者都凡十一省。寡人政治之滿廷早已瓦解。明公即奮不世之威力將何用?以明公個人言之,三年以前滿廷之內政外交稍有起色者,皆明公之力。迨偽監國聽政,以德為仇,明公之未遭虎口者,殆一間耳。明公在鄴燕居猶且視為敵國……

迨鄂事告急始有燭之武之請;滿奴之居心不誠令人心冷乎?……

人才原有高下之分,起義斷無先後之別。明公之才能,高出興等萬萬,以拿破崙、華盛頓之資格,出而建拿破崙、華盛頓之事功,直搗黃龍,滅此虜而朝食,非但湘、鄂人民擁戴明公為拿破崙、華盛頓,即南北各省亦無有不拱手聽命者。蒼生霖雨,群仰明公,千載一時,祈毋坐失。

袁世凱閱後哈哈笑道:「革命黨對我行反間計呢!」

轉而忽又怒容滿面,「我不能做革命黨,我的子子孫孫也決不做革命黨。想反間我袁某簡直是白日做夢。」

劉、蔡二使阿諛道:「宮保洞察一切,黨人奸計焉能得逞?!」

袁世凱半晌才恢複常態,又詳細詢問在武昌軍政府所見所聞,說道:「黎元洪本是不見經傳的庸碌之輩,推測其本人並非不願言和,只為黨人所包圍,身不由己而已。既然他們不肯講和,只有兵戎相見。」

接著,袁世凱召見馮國璋,圍桌攤開作戰地圖說道:「今日武昌方面不肯就撫,只有準備開戰。武昌是革黨老巢,以洪山為要塞,洪山失則武昌不守,劍指漢陽,勢如破竹;但目前之戰,重在漢陽。佔領漢陽,則武昌不攻自破,先取漢陽,為攻心之上策。不知華甫以為然否?」

馮國璋深為領會,連連點頭說道:「宮保所言極是。必須調整部署,將總預備隊李純所部投入進攻漢陽。令該部分兵甲乙兩支隊。甲支隊從孝感出發,分水旱兩路,由新溝渡河進攻漢陽。乙支隊由舵落口出發,循大智門西張公堤,由軍橋渡河,相助進攻。漢口方面,在韓家店、龍王廟、跑馬廳、王家墩等處構築炮台,以備全力進攻漢陽。請宮保令海軍艦隊配合炮轟龜山、武昌城,阻敵增援漢陽。」

袁世凱道:「如此部署很好。另外,我赴京後,調段祺瑞軍駐河南,倪嗣沖軍駐潁州,以牽制淮上民軍增援武昌。」

吳錄貞在石家莊遭刺殺後,京漢線已暢通無阻。袁世凱急於晉京出任內閣總理大臣。行前,給海軍提督薩鎮冰發出電報:「頃據劉道員面稱,黎元洪有就撫之意,前請艦攻武昌,著從緩。」

袁世凱為何給薩鎮冰發出這樣電報?這正是袁氏狡獪之處。

海軍大炮一旦將武昌夷平,革命軍全部消滅,果然「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豈不為天下笑?因此,口頭答應命海軍炮轟武昌,而心底則實不為也。特別剛建立起與武昌方面聯絡渠道,被海軍大炮毀掉,今後再有急事,去哪裡尋找交涉處?局勢發展很難逆料,必須穩紮穩打,留有後路才好。

袁世凱把武漢前線部署停當,再增添衛隊,乘行轅列車北上。

途經河南彰德洹上村停車,改乘馬車回家探視。

府中人等早在門首列隊迎接。袁世凱離家數日即擢升內閣總理大臣,躊躇滿志,氣概非凡,環視左右說道:「當今國事多艱,我臨危受命,不得不勉為其難。現順路回家看看。」

進入內廳,八九名妻妾環立恭候,袁世凱繼續說:「待我晉京後把局勢扭轉過來,然後才能搬家。我回來還有要事,你們先散了吧,讓克定留下。」

克定即袁世凱長子,時年三十四歲。十足的紈絝子弟。今忽聽父親要他留下,怕是有何隱事發作,不禁心驚肉跳。袁世凱卻往沙發中一倒,吩咐道:「拿藥酒來。」

袁克定看情勢不像禍事臨頭,便趨前一步給父親行跪禮,說道:「父親大人去湖北辛苦了。孩兒每天向菩薩燒香叩頭,祈禱保佑大人。」

袁世凱道:「你是個孝順兒子。世人說:上陣還得父子兵,此話不錯。現在要把你派上用場了。」

袁克定發愣道:「有何事用上孩兒?」

丫環送來人蔘酒,袁世凱一飲而盡,乘興和長子密談道:「我在湖北派劉承恩過江找黎元洪罷兵言和,緩不濟事。我幕下食客三千,何等人材都有,只是沒有一個和革命黨有交情的人物。現在必須你出來,幫助父親做一番事業。」

袁克定詫異道:「父親莫非要孩兒打入革命黨?」

袁世凱道:「不要你去打入革命黨,只要你堂堂正正去結交個革命黨。」

袁克定問道:「孩兒去哪裡結交革命黨?」

袁世凱道:「朝廷已授我為內閣總理大臣,我到京後即把刺殺攝政王的汪精衛、黃復生從監牢里放出來。其中汪精衛在黨人中聲望甚高,我將他釋放,他必感恩於我,你以禮賢下士之態與他結交,可互換蘭譜,拜為盟兄弟。此人以後必可為我所用,這樣便可和革命黨直接取得聯繫。」

袁克定道:「父親真有遠見,兒當不辱使命。」

袁世凱道:「古往今來,開創一代帝業者,無不父子兄弟齊上陣。你是長子,正該出來效力。」

袁克定心領神會,連連點頭稱是。

然後,袁氏父子便去飯廳與家人共進晚餐。袁世凱也無暇戀眷嬌妻美妾,當晚又回車站登車北上。袁克定騎馬帶領家人送行。

臨別,袁世凱囑咐袁克定接電報後迅即赴京。列車開出,天已斷黑,袁克定騎馬回家。夜黑,忽然馬失前蹄,把個袁大公子跌落馬下,家人急來照護,袁克定只覺左腿疼痛難忍,不敢著地,急用擔架抬回家中。

援鄂湘軍第一協軍容威武,步伐整齊,經武昌開赴漢陽。圍觀的百姓嘖嘖稱讚:「好隊伍!好隊伍!」

「這是能打仗的隊伍!」

民眾夾道鼓掌歡迎。統領王隆中喜形於色,騎高頭馬隨隊前行,頻頻揮手作答。至此,在漢陽防守部隊的士氣也為之一振,紛紛議論:就要轉守為攻了。

恰在這時,吳錄貞在京的副官長王孝縝經上海趕到漢陽前線,向黃興、李書城報告吳錄貞殉難詳細經過。黃興義憤填膺,萬分沉痛。憶及八年前在長沙與吳錄貞相約「南北呼應,共成大業」,如在目前。黃興是多麼期望吳錄貞在北方能有所作為,而那必然是扭轉乾坤之舉,而如今,摯友遇害,功敗垂成。黃興不禁灑下熱淚,仰天自責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實由我而死!生者焉能苟活?」

黃興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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