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酒客捫虱論國事 黨人一盜金菩薩

熊秉坤世居武昌縣東鄉熊家灣。祖父蔭棠早年參加太平天國之役,失敗後藏匿鄉間。熊秉坤父親早逝,家道中落,讀書不成,棄學經商,二十歲時又棄商投軍,正趕上武昌日知會圖書閱覽室的演說活動興盛。星期日無事,熊秉坤亦偕友前往看報,聽劉靜庵、孫武講演。後選入講武堂,成績兩屆第二名,嶄露頭角,升任第八鎮工程營一排一棚正目(班長),時年二十六歲,英勇威武,謀略過人,早就有志革命。那日在黃土坡孫武家談得十分投機,歸營就把本棚正兵呂中秋約到操場密談。能秉坤道:「我近在外面聽到民謠:『不用掐,不用算,宣統不過三年半,今年豬吃羊,種田不納糧。』你聽說過沒有?」

呂中秋道:「我聽說過,我哥哥從通州退伍回來,說京津地方也有這民謠。但不知是什麼意思?」

熊秉坤道:「這意思很明顯,今年正是宣統三年,又逢豬年,革命黨要起事。營盤中有許多革命小團體,我們這裡有個『桃園三結義』,聽說你在其中,能不能介紹我參加?」

呂中秋霎時面孔漲得通紅,口吃地說:「熊班長,你怎麼知道?」

熊秉坤道:「我是個老兵,什麼事瞞得過我的眼睛?你們三結義經常出入長春觀、寶通寺、觀音閣、蓮溪寺各廟觀求神問簽,我都知道。你們三人同出同進,不問升官發財,不問娶妻生子,必然問的是國家大事。我也去抽了一個簽,不知你們抽的是什麼簽,和我的相符不?」

呂中秋道:「我們三人各抽一簽,一人抽清朝氣數,得下下卦;一人抽革命前途,得上上卦。我抽三人時運,得上上卦。」

熊秉坤道:「我抽的那個簽,上寫:『事到臨頭不必愁,自有貴人來保佑,但等舉杯邀明月,從此愉快度春秋。』我覺得這幾句話,正應在你身上呢!」

呂中秋道:「怎樣應在我身上?」

熊秉坤道:「『但等舉杯邀明月,從此愉快度春秋。』豈不正暗指中秋二字。所以我請你介紹我參加桃園三結義。」

呂中秋道:「我們三人以金兆龍年齡最大,做兄長,凡事必由他做主。原來三個人,所以叫三結義;現在熊班長參加,成四個人,就該另起稱呼了。待我先和兆龍商量下可好?」

熊秉坤道:「好!事情有成,我請客聚義。」

呂中秋和結義兄弟商量時,都說歡迎熊班長參加。金兆龍道:「熊班長膽識過人,比我還大一歲,今後凡事由他做主。」

然後大家見面。熊秉坤道:「明天星期日,由我請酒,一起去同興酒樓暢談。」

眾人甚是高興,次日便一塊兒來到同興酒樓。鄧玉麟看熊秉坤領來三個新軍兄弟,心中猜著幾分,請進雅座。熊秉坤點一下頭,鄧玉麟便端來酒菜。呂中秋心中納悶,說道:「熊班長在此訂好的嗎?」

熊秉坤道:「實不相瞞,這酒樓像我自己家一樣。」

舉酒碰杯後,金兆龍道:「今天兄長設酒招待,還得由兄長訓詞,並給團體命名。」

熊秉坤道:「訓詞不敢當,只有一言相告。」

眾人道:「願聽兄長指教。」

熊秉坤道:「凡做革命大事,三五人不成,小團體也不成。推翻大清江山,寥寥數人難以動他毫毛,不知賢弟認為我說的對不對?」

眾人道:「兄長言之有理。」

熊秉坤道:「過去搞小團體,是怕魚龍混雜,人多壞事,又無有名望的首領,只好三五知己相約明志。現在不同了,革命領袖孫文先生派人來武漢組織共進會,革命志士紛紛參加,我們何不舍小團體,參加堂而皇之的大團體呢?」

眾人道:「只是不知到哪裡去找大團體?」

熊秉坤高喊一聲:「鄧經理。」

鄧玉麟應聲而到。熊秉坤指著鄧玉麟道:「我前抽籤中說:『事到臨頭不必愁,自有貴人來保佑!』這就是貴人。請鄧哥把志願書拿來給兄弟們看看。」

鄧玉麟回身取來志願書,熊秉坤指著誓詞道:「這共進會是同盟會支流,專門招納新軍中有志之士,這才是男兒施展抱負的好地方。」

眾人驚喜交集,呂中秋問道:「熊大哥您已入會了?」

熊秉坤道:「我早已入會,你我志同道合,所以引賢弟們走陽關大道。如有異議,也悉聽尊便。」

三人異口同聲道:「大哥何不早說,我們一起入會。」

鄧玉麟在旁喜不自勝,囑咐道:「我們參加共進會革命,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子兒女,對誰都不得泄漏。」

眾人同聲答應。然後,鄧玉麟向眾人傳授暗語手勢,又由司賬在流水賬上做欠賬登記姓名,鄧玉麟又叮嚀道:「秉坤兄已被共進會任命為工程八營總代表,以後一切聽他號令。酒樓也是聯絡場所,只是對外界要嚴守秘密。」

眾人連連點頭答應。結賬時,鄧玉麟道:「今天是頭次見面,賬由我會了。」

熊秉坤在工程營中串通三個同志,就有了立腳點,共同協商研究,秘密分頭聯絡。新軍士兵都是二十幾歲血氣方剛的青年,受盡清朝專制壓迫,都是心向革命。來同興酒樓參加共進會的與日俱增。

如是會員,有無酒資,並不計較。逢星期日,附近各標營的共進會員們都聚集同興酒樓,慷慨激昂,暢談革命。只是同興酒樓生意愈興旺,虧空卻是愈大。孫武和鄧玉麟一心盼望共進會長劉公早日攜款來武昌,以救燃眉之急。

劉公號仲文。先世務農,廣有田園。後又從商,財源更廣,別稱劉百萬,襄樊三大富室之一。劉百萬望子成龍心切,劉公又系長子,留學八年帶病歸里,看來一事無成,其父甚為焦慮。心想:兒子已年過三十,舊學科舉已廢,再想中舉進入仕途已無指望。劉百萬彷徨之下,便給在京度支部捐有郎中空銜的劉公叔父寫信,為兒子尋謀出路。劉公叔父回信說:舊科舉已廢,新科舉正興。朝廷有旨,大考留學生,獲選者賜以洋翰林、洋進士、洋舉人出身,望侄赴京應試云云。劉百萬接信向劉公道:「吾兒去東洋留學八年,洋文稔熟,何不前往應試。在京又有叔父照應。子曰:三十而立。切莫失此良機。」

劉公性謹厚,不善言詞,說道:「大人所言極是,但那考洋博士答辯可不容易。兒願去京應試,只怕不第。是否做兩著打算,如不取,即仿照叔父,用錢捐一道台銜,也光彩門庭。」

劉百萬心中躊躇,但又不好拂意不許,沉吟說道:「捐一道台銜需五千兩銀子,款項一時難籌,須籌些時日才可。」

劉百萬出五千兩銀子本不犯難。只因吝嗇守財,深恐兒子挾五千兩銀子杳如黃鶴,去哪裡尋找?必須想個萬全之策。

正此時,同鄉同學潘公復前來探望劉公,傳達同盟會準備廣州大舉、湖北革命進展情況,以及革命同志翹首盼望去省主持等等。

劉公也將父命去京應試留學生大考,索五千兩銀子買道台事說了。

潘公復道:「令尊意下究竟如何呢?」

劉公道:「未置可否,只說五千兩銀子一時湊不出。」

潘公復道:「我何不再從旁慫恿之,就說我正擬赴京考試,特來相邀同往,促令尊應允,也可再聽令尊口氣。」

劉公道:「如此甚好,明日家父在屋,請兄從中玉成。」

當下計議既定。劉、潘兩家本是世交,次日潘公復衣冠整齊,拜見劉百萬,敘說京師會考留學生、洋博士,現回家省親,就要赴京參加應試,並說道:「仲文兄與侄留日八年,他是留學生中翹楚,何不前往應試?」

劉百萬拈鬚笑道:「賢侄志氣可嘉。前日老夫向犬子提及此事,惟其志氣不足,稱應試不第,擬捐道台。老夫近日正為此事籌劃。」

潘公復道:「老伯何不讓仲文兄先到武漢,與侄等切磋複習功課,迎接秋試,這比讓他鬱郁鄉里要好多了。」

劉百萬道:「賢侄說得對,你們少年同窗,又同留洋日本,秋試及第有望。倘若考得個洋博士、洋翰林,也是我兩家祖先之幸!老夫即命犬子先赴武漢,複習功課。款項以後湊齊匯去。現距秋試尚有兩三個月,不會誤事的。」

至此談妥。劉公便打點行裝,攜帶銀錢,辭別雙親家人,和潘公復乘船沿漢水而下。暮春時節,抵達武昌。孫武特地租下雄楚樓十號二層樓的洋房,為劉公做寓所。楊玉如搬來住樓下,妻子吳靜如主持中饋。一切布置停當。劉公到省的當天夜晚,孫武、楊時傑、楊玉如、胡舜初、鄧玉麟等齊集雄楚樓,為劉公接風洗塵。孫武笑逐顏開,先報告共進會的進展情況,最後道:「革命同志在經費十分困難的條件下,始終不氣餒、不灰心,為革命做出了成績。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從前在東京公推仲文同志為湖北都督,眼前就要實現了。」

劉公隨身只帶有零用錢,哪有什麼巨款。因此致答詞時,只含糊其辭地說:「……革命缺少經費不要緊,以後想辦法。」

孫武原是把劉公當財神爺接來,這一下卻不得要領。眾人散去後,孫武留下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