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黃鶴樓初創文學社 英租界復演風雷

《黃鶴樓》詩曰: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自從唐朝大詩人崔顥的《黃鶴樓》詩作問世以後,樓詩相得益彰,更是風雅無限,黃鶴樓登臨勝地,本名盛天下了。

相傳黃鶴樓是三國時,吳黃武二年(公元223年)始建於湖北省武昌蛇山黃鶴鵠頭,隔長江與龜山遙相對峙。初建時樓高九十九尺,三層八方形;它依山傍水,拔地刺天,雕樑畫棟,形制奇絕。被譽之為「天下絕景」,使無數騷人墨客詠嘆不已。所惜者,因武漢三鎮地處中原,扼「九省通衢」水陸要衝,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戰火連綿不絕,天災人禍迭見,致使武漢三鎮沉浮無常,黃鶴樓也隨之時毀時修,屢興屢廢。

最後一次是清同治年間修復的。光緒十年八月(1884年),武昌漢陽門失火,殃及黃鶴樓,又成廢墟。時臨晚清,內憂外患,國事日非,再也無力重建。直到張之洞出任湖廣總督近二十年,調赴北京任軍機大臣後,其門生故舊,在原黃鶴樓舊址附近,另外修建一座風度樓,以志懷思,並抒廢墟之嘆;但這風度樓的氣勢格調卻大為遜色,黃鶴樓名存實亡,轉而成為泛指附近的地理名詞了。

當年只因黃鶴樓舉世聞名,後又競相錦上添花。歷代好事之人,在其周圍修建起許多亭台樓閣,形成眾星拱月、獨具一格的建築群。如:聖像寶塔(又稱孔明燈)、涌月台、太白堂、呂祖閣、呂仙亭、鵝字碑(傳為王羲之書)、禹碑亭(蝌蚪文),還有琳琅滿目的歷代名人詩碑之類,以及元末農民義軍領袖「大漢陳友諒之墓」等等,吸引著遠近遊人、羈客,成為長江中游的一顆明珠。曾幾何時,就開設起許多大小茶館,還有那算命的、看相的、測字卜課的也應運而生。再有走江湖賣藝的、弄武術的、賣膏藥的、耍把戲的,也在這裡獻藝謀生。那挑擔賣小吃食的,從最便宜的油炸臭豆腐乾子、水煮荸薺,到馳名全國的「沔陽三蒸」——蒸魚、蒸肉、蒸菜,應有盡有。災荒年月,農民流離失所,也有在此賣兒鬻女的,另有那擺滿路邊的各類荒貨攤子等等。黃鶴樓一帶人群熙熙攘攘,遊客摩肩接踵,整日像趕廟會一般。

時至清朝末年,歲次辛亥(公元1911年)大年初一清晨,蛇山腳下武當宮內,黃鶴樓後呂祖廟裡,香火瀰漫,煙霧繚繞。拜神的、送香的、求子的、許願的,擠滿殿堂。沿山腳下,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這時,在山腳下人流中,正有三三兩兩新編陸軍士兵走上山來。他們身著土黃色新軍制服,頭戴寬檐軍帽,腰束布皮帶,一路談笑,一路欣賞瓊樓玉宇的雪後山景,向奧略樓走來。

此刻在奧略樓上已有三人等候。其中一人身穿長棉袍,頭戴禮帽,頸圍長圍巾,全身便裝打扮。他軀體魁梧,膚色黝黑,年方二十四歲,這人便是蜚聲武漢報界的《大江報》主筆,湖北蘄州才子詹大悲。

另兩位穿便裝的都是湖南人,一樣的長掛臉,眉清目秀,很像親兄弟。高個子舉止瀟洒,氣宇軒昂,年二十六歲,名叫蔣翊武。

矮個子五短身材,機警聰慧,年二十七歲,名叫劉復基。兩人曾參加過黃興領導的甲辰年長沙起義,失敗後,劉復基隨黃興亡命日本,參加同盟會。蔣翊武赴上海辦刊物遭查封。後來,蔣、劉二人在湖南、上海等地無法立足,便旅居湖北。兩年前在漢口《商務報》結識詹大悲,共同陳析國事,研究革命方略,決心為推翻滿清專制王朝做一番事業。蔣翊武、劉復基兩人離開《商務報》投身新軍當兵,參加籌組革命團體。只因原來組織的群治學社、振武學社均被黎元洪派員偵出破壞,受盡挫折,年前才又聯絡潛伏的老同志,改組成立文學社。由詹大悲以《大江報》名義發出請柬,邀約於辛亥大年初一,在黃鶴樓舉行新年團拜。實是首次聚義,成立文學社。

各營盤代表近二十人相繼來到奧略樓三樓,均是二十多歲年紀,個個血氣方剛,喜氣洋洋。詹大悲是唯一穿便服的非軍人,他熱情地與眾人打招呼。眾人圍成一圈,舉行團拜,互道年喜。大家依欄杆坐定後,蔣翊武便把《大江報》鉛印的《文學社簡章》分發眾人,用濃重的湖南口音說道:「今天是文學社成立大會,請諸位先看看簡章。」

眾人接過簡章,凝神注目,只見上面寫道:

文學社簡章

一、名稱:本社以聯合同志研究文學,故名曰文學社。

二、組織:本社設社長一人,副社長一人,文書部長一人,評議部長一人,均由社員推舉之。

(甲)文書部……

(乙)評議部……

三、職責:社長管理本社一切事項,督同社員發展社務。

副社長協助社長發展社務……

四、經濟:本社社員繳入社基金一元,每月按月薪繳納月捐十分之一……

五、入社:凡願為本社社員者,須經本社社員三人以上之介紹,經本社派人調查,認為與本社宗旨相同者,方得為本社社員。

六、附則……

《簡章》近千言,通篇無一革命字句,簡明扼要,不露破綻。大家讀後會心地相視一笑,情緒頓時活躍起來。

蔣翊武示意詹大悲做番說明。詹大悲微笑說道:「今天邀集大家元旦聚首。關於名稱問題,原來的振武學社涉嫌政治色彩,出事後不宜再用。我和翊武、復基等商量,不如以研究文學為名,可以避人耳目,故取名文學社。簡章是我起草的,請諸位看後給予指正。今後,《大江報》便是文學社的言論機關,歡迎同志們多多投稿。」

大家議論了幾句,一致舉手通過簡章。共推蔣翊武為文學社社長,劉復基為評議部長,詹大悲為文書部長。副社長一職暫缺。

詹大悲道:「此地不便久留,請諸位去茶館喝茶,慢慢敘談。」

眾人從奧略樓魚貫而下,茶館老闆早在門口笑面相迎。選一塊僻靜處圍桌坐定,茶館夥計沏好上等龍井,端來各類細點,眾人邊飲邊談。

漢口英租界剛剛發生一件流血慘案,這立刻成為閑談的熱門話題,人們邀請詹大悲介紹一番。詹大悲哈哈笑道:「今天是辛亥年大年初一,漢口英租界吳一狗案發生在八天前,正是快過小年之時,我看可是個小小的預兆呢!」

楊選青已急不可耐,插嘴道:「快把事件說來聽聽,那人力車夫吳一狗究竟是自己病死,還是被印度巡捕打死的,現在眾說紛紜。」

詹大悲回答道:「其說不一,完全是官場對洋人為虎作倀所造成的。此案件只有《大江報》秉筆直書,敢言人所不敢言。《大江報》現不脛而走,零售賣報小販出報館門口,便被搶購一空,怪不得武昌買不到《大江報》呢!」

詹大悲敘說至此,又呷一口茶。劉復基鄭重說道:「大悲,現在謠言甚囂塵上,軍營中更難辨是非,煩請你從頭至尾講個詳細,與大局有何關係,大家也不妨仔細思量一番。」

詹大悲把香茶蓋碗往桌上一頓,說道:「諸君欲知其詳,現在我就言歸正傳。」

話說頭年臘月二十一日夜晚,正是急景殘年,朔風凜冽,路斷人稀之時。在漢口英租界,一個人力車夫拖著空車往大舞台方向趕行。盼望多拉一趟車,多掙幾個銅板。迎面一個醉酒的印度巡捕趔趄走來,車夫上前去兜生意,那印度巡捕把警棍向洋車一敲,車夫以為巡捕要坐車,急將洋車放下,不小心車輪誤壓了印度巡捕的皮靴。巡捕大怒,揮手便給車夫一警棍,車夫啊呀一聲踉蹌倒地,待要掙扎站起,那印度巡捕又狠狠地猛踢車夫數腳,揚長而去。

洋車夫倒在馬路上昏迷不醒。英租界巡捕房偵探從旁走過發現後,急召華人巡捕將車夫抬往巡捕房附設醫院診治。這時,數名過路的人力車夫也來幫忙,隨同到醫院門口圍觀,這也是關心同行性命。不料,車夫進醫院後隨之斷氣死去。洋醫生大驚,懷疑是傳染病白斯篤病狀,急命將車夫屍體抬出租界外後城馬路,吩咐華人警察召人認領。漢口人力車夫大部集居在後城外棚戶區。當夜棚戶區一帶人們奔走相告,敲鑼呼喊:「哪家有出車的沒有回啊!後城倒著個拖車的……」

整個棚戶區便轟動起來。

一個應城車夫認出是同鄉吳一狗,便奔到吳家報信。吳一狗的母親和兄弟等踉蹌趕到現場。老母親捶胸頓足,哭得死去活來。棚區附近的許多人力車夫、土木工人也來圍觀,大伙兒議論說:「人命關天,這死得不明不白,怎麼辦呢!」

忽有人挺身而出道:「從哪裡抬出來的,就抬回哪裡去,先把死因弄個明白。」

群情激憤,當夜又將屍體抬回英租界巡捕房的附設醫院。人群圍在門前罵聲不絕,巡捕房打電話給漢口警察廳,要求派隊伍前往彈壓,派法醫前往驗屍。

漢口警察廳法醫奉命到醫院驗屍後說:吳一狗身無傷痕,屬於病死。醫院特賞薄棺一口裝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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