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蘇珊坐在《先驅報》報社的辦公室里,兩眼緊緊地盯著電腦。她兩點鐘要交一篇稿子。而現在已經是兩點差一刻了。

在廁所水箱里發現眼珠。蘇珊弄不清格蕾琴是在受害者生前還是死後挖出了眼珠。不管是哪種情況,只是想一想這件事,蘇珊都感到眼睛發疼。

皮托克大宅院里的腦袋,現在大家都這麼叫開了,已經成了全國性的新聞。有線新聞網引述法醫處的消息來源說,腦袋上的眼睛不見了。他們在進行一項在線調查,你可以猜猜那雙眼睛最後會是什麼顏色的。棕色以二比一的比率佔了上風。

《先驅報》編輯部里嘰嘰喳喳,眾聲喧嘩。吊在天花板上的幾台電視全部調到來自北法戈路、哥倫比亞河谷和皮托克大宅院的直播報道。已經有一種說法,說是要另外做一期特別報道。蘇珊在寫發現屍體的第一人稱的敘述,德里克在寫新聞角度的報道,伊恩另派出兩名記者去大宅院。多虧了亨利,蘇珊在《先驅報》網站上透露了有關休息停車點新聞的補充細節。眼珠。牆上畫的心形圖案。脾臟。這些東西明天一定會引起巨大轟動——上頭版,做通欄標題。亨利已經答應,到截稿的時候,提供一幅房子里死屍的速寫畫,所以,他們將把這幅畫刊登出來,看看會不會有人認出他來。

警方有美女殺手專案組,《先驅報》也有自己版本的「專案組」——蘇珊和德里克,外加其他兩名記者、兩個編輯、兩名攝影記者、一名文字編輯和一名實習生。他們已經做了受害者家屬的簡介報道。他們找到了那些聲稱見過越獄後的格蕾琴·洛厄爾的人。凡是跟格蕾琴接觸過並且還活著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採訪過了。只有一件事情他們還沒有做,那就是有關她的身世。沒有人知道格蕾琴來自何方。有一個記錄說,她十九歲時在鹽湖城因開無效支票而被拘捕過。也就這麼多。沒有上學的記錄。沒有出生證明。只是說有許多命案,很少的傳記細節,這些都是格蕾琴在監獄裡星星點點透露出來的,而這大多可能是謊言。由於資料缺乏,報道追捕格蕾琴的記者們別無選擇,只好炒冷飯,同樣的採訪、同樣的專家,報道了一遍又一遍。

追捕的刺激性變得枯燥乏味,一種絞刑架般的幽默已經根深蒂固。牆上掛著一張格蕾琴·洛厄爾的照片,上面插滿了飛鏢。伊恩給報道組的每個成員發了一隻杯子,上面印著格蕾琴·洛厄爾的面部照片,寫著「我會為一口咖啡去殺人」幾個字。

「格蕾琴·洛厄爾過情人節給阿奇·謝里登送了什麼禮物?」實習生問。蘇珊從來沒有記住過實習生的名字。她只把他看作是個「實習生」。

「沒那個心情,」蘇珊說,兩眼盯著電腦顯示器。

「是他的心,」實習生說,「哈!」他穿著一件印有「快跑,格蕾琴」字樣的T恤衫,戴著一副基辛格戴的那種眼鏡,這副打扮不是時髦得不得了,就是極易衝動——是哪一種情況蘇珊還沒有揣度出來。她瞪了他一眼,他趕忙轉過身,看他的電腦去了。

「我把它轉發給你,」他說。

「你轉發好了,」她說。

她再次翻找通話記錄,發現了那個給她提供地址的男人的電話號碼。

帕克以前給她講過,早在報紙報道的黃金時代,記者們得用過期的電話號碼簿,從電話號碼里查找地址。有很多電話公司提供的厚厚的電話號碼簿,在會議室的陳列櫃里鎖得嚴嚴實實。你得讓編輯給你打開陳列櫃,你要查詢什麼東西當時就要查,因為你不能把電話號碼簿帶回辦公室。電話公司每年都送新的號碼簿,所以,甚至那信息是不是最新的都不能保證。不過,這依舊不失為一個很不錯的竅門。是個可以給旅途之中的人看看的東西。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就能告訴你你的地址。在谷歌搜索引擎出現之前,這簡直就像是魔法。

現在任何人有了一個電話號碼,就能把號碼敲進免費的互聯網搜索引擎,立即得到相應的地址。把地址輸進谷歌地球,你能看到三百六十度的街景。

從中可以獲得某種樂趣。

蘇珊把找到的號碼輸入搜索引擎,沒有搜到房子,搜到的是北波特蘭一座付費電話亭。

1998年,美國有二百一十萬部付費電話。而今只有不到八十四萬部(可能會更少,因為自從她就付費電話做了大型專題報道以來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那樣子,手機對「超人」來說並不一定真的就好。不過,俄勒岡州想到了前頭,就在付費電話要走大嘴比利·巴斯樂隊和激光唱片老路的時候,該州已經通過立法,在那些並非每個人都擁有最新款黑莓手機的地區保護「公共利益的付費電話」。像北波特蘭這樣的地方。

蘇珊把附近一個地址輸進谷歌地球,在周圍逡巡著,直到她發現一個背景上有那個付費電話的圖像。沒有電話亭——只是那種半敞開的硬殼子,裡面是很大一塊黑色的電話簿裝訂黏合劑,從一根銀色的電線上耷拉下來。

突然,只是為了好玩,她把房子的地址輸進去:北法戈路397號。跳出來的東西使她大感意外。

什麼都沒有。

沒有這個地址。

「我要的稿子呢?」伊恩說。

兩點鐘了。

蘇珊抬起頭,只見編輯伊恩·哈珀瘦瘦的屁股斜靠著她的桌沿。他拉了拉自己的辮子,這本是蘇珊曾發現很親密的習慣,但此時卻只會使她惱火。有的編輯不到最後交稿期限是不會麻煩你的,有的編輯則一直盤旋在你的上空。伊恩就是從天而降的直升機。

她脫掉靴子,把兩條腿拉上來,在椅子上盤腿而坐。「你老婆怎麼樣?」她問。

伊恩的嘴角繃緊了。他朝四周看了看。沒有人抬頭看。沒有人在意。實習生忙著在推特網上發布有關格蕾琴·洛厄爾的最新笑話。《先驅報》的大多數員工在工作時聽iPod。鋪著地毯的寬大五樓宛若立方體的農場,農場里的人們靜靜地坐著,兩眼盯著電腦顯示器。

「半小時後給我三十英吋的版面,」他說,抬起手,把一縷跑出來的棕色頭髮塞回到辮子里。

「我在寫著呢,」蘇珊說。

他湊著她的肩膀看起來。蘇珊調整了一下顯示器。

「別把導語埋沒了,」伊恩說,手指在空中對著屏幕指指點點,「那是吸引讀者的利器。把那兩英吋盡量寫好。」

蘇珊甜甜地笑了笑。「你就擎好兒吧,」她說。

實習生哈哈大笑起來。

伊恩抽身離開她的辦公桌,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我想看你打字,」他頭也不回地說。

蘇珊旋轉轉椅,回到顯示器前,心裡納悶她當初怎麼就和這麼個人上床了。「現在是叫做『敲鍵盤』,」她說。

報紙欄的一英吋版面大約需要三十五個字。三十英吋就是一千零五十個字。,蘇珊總是得計算好了。為此她在桌子上放了一個太陽能計算器。已經敲進去五百字了,還剩下五百五十個字。

一摞信封砰地落到桌子上。德里克沖她笑笑。他的下巴上有一處明顯的凹陷。蘇珊在遇到德里克之前還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人呢。

「有你的信,」他說。

她低頭瞥了一眼那摞信封——有些很顯然是新聞發布會的,有的信封有杯託大小,還有一個是鮮亮的粉紅色信封,看樣子像是某種明信片。「你查看我的信箱了?」

「我剛才查看自己的信箱,」他聳了聳肩說,「我倆的信箱不是互相緊挨著的嘛。」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彷彿他們兩個的信箱緊挨著,說不定就是某種宇宙間的徵兆似的。

「放這兒吧,」她說。

德里克皺了皺眉。「你需要回覆讀者的來信,」他說,「這是營銷的一部分。」

「我會的,」蘇珊說,「可是我手邊的加菲爾德牌文具快要用完了。」

德里克抹平褲子上的皺褶。「你並不喜歡加菲爾德牌文具呀,」他說。

蘇珊伸開雙手。「可是我喜歡澆上肉末番茄汁的烤寬麵條,」她說,「很具諷刺意味啊。」她離開桌子,斜靠在椅子上,「我需要工作了,德里克。我到時間要交稿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牛仔褲上。「你褲子上有血,」他說。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膝蓋。血跡已經變硬,變成了光溜溜的鐵鏽顏色的斑點。蘇珊把盤著的雙腿放開,穿著襪子的腳落到地板上。「謝謝,」她說。

「我的桌子里有一些氧化清潔洗滌劑,」德里克說。

「那玩意去污漬可好了,」實習生說。

蘇珊轉向實習生。「不是要你寫一篇關於脾臟的補充報道嗎?」她說。

「對不起,」實習生說。

「你從IPO(警察局新聞官)那裡得到什麼東西沒有?」報道真正的新聞,其中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漸漸地使用一些俏皮的縮略語,比如像「IPO」之類的縮略語。

「從索博爾那兒沒有什麼你得不到的東西。他們還沒有確認屍體的身份。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