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他們死活不讓蘇珊進去。他們從來都不讓她進。她的名字不在阿奇同意的來訪者的名單上。但是,蘇珊還是按響了蜂鳴器,讓護士回去問問,阿奇願不願意見她。護士很快回來,和以往一樣,說阿奇不願意見她,今天不行,不過他向她問好了。蘇珊在精神病科病房的等候室里挑了把椅子坐下來。如果她來得足夠勤,坐的時間足夠長,她希望,阿奇最終會大發慈悲的。

就算他不讓她進去,嘿,這地方安靜得很,是個干點兒事情的好地方。

有兩把椅子,都是那種尿黃色的塑膠椅子,蘇珊總是坐左邊那把上。「等候室」可夠慷慨大方的,倒更像是個等候密室,沒有窗戶,只有五平方英尺,裡面塞了兩把椅子和一張小桌,桌子上堆滿了精神健康方面的小冊子。蘇珊喝了一半咖啡,剛剛從筆記本電腦上抬起頭休息一下,看一張關於活動亢進注意力缺陷病症的散頁,這時候,電梯門開了,亨利·索博爾走了出來。

他看見她,眉毛挑了挑。「成紫色的了,啊?」他說。「這叫做『紅色激情』,」蘇珊說著,摸了摸一頭紫羅蘭色的秀髮。原來是青綠色。之前呢,是粉紅色。蘇珊瞟了一眼精神病科病房的門。如果亨利來這裡找阿奇談話,說不定發生在哥倫比亞河谷里的事情就和格蕾琴有些關係。「你是不是因為休息停車點的事來這裡的?」她問。

「只是來看一個朋友,」亨利說。

亨利並不在上午來探視。至少從來沒有趁她在這裡的時候來探視過。

「你可以信任我,」蘇珊說。她知道,亨利信不過她。或許連這都不是真的。但是蘇珊想讓這件事是真的。

亨利伸出手要按呼叫按鈕了,但躊躇了一下,轉過身對著她。「你知道記者是什麼嗎?」他問。

「什麼?」蘇珊問。

亨利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一個死的報告人。」

「哎喲,」蘇珊說。

「這是我偷來的,」亨利說。

蘇珊向前傾了傾身子。「你聽說過這段笑話沒有,講一名女子因為超速被警察攔到路邊?」她問。她從來都記不住笑話。但是這個笑話她聽母親講過太多遍了,就記在腦子裡了。

「要不是黃段子,就不要講,」亨利說。

蘇珊把眼角處的一綹紫色秀髮攏了攏。「警察問她為何這麼急急忙忙,」她說,「女子解釋說,她上班遲到了。『我猜想你是個醫生吧,』警察說,『有個人是命懸一線了。』『不是,』女子說,『我是個撐屁眼兒的。」』蘇珊咯咯笑了。亨利的臉上烏雲密布。蘇珊這時才想到,或許亨利並不喜歡這個笑話,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所以她接著講下去,「『撐屁眼兒的,』警察說,『那是幹什麼的?』『就是你一開始用一棍手指頭,』女子說。」蘇珊舉起一根手指頭,晃了晃,以產生效果。「『然後呢,用第二根指頭撐,直到你把整個手都伸進去為止。」』蘇珊比畫著,像是在往一隻火雞肚子里塞東西。「『然後呢,是另一隻手,你不停地撐啊撐,一直撐到有六英尺寬。」』她手舞足蹈地表演著。「『你拿一個六英尺寬的屁眼兒幹什麼用呢?』警察問。」

「讓我猜猜,」亨利說,「給他發一個獎章。」

蘇珊一下子把兩隻手摔回到大腿上。「這笑話你聽過,」她說。

亨利按下蜂鳴器。「我的笑話更好一些,」他說。

「我可以就這個案子寫一本書,」蘇珊說,「說不定是一本重要的書呢。」他們兩個都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像《最後的受害者》那本書。「格蕾琴對有些人來說是個名人。我想探討這一現象。我想弄明白使用暴力的文化魅力。」

「得了吧,蘇珊,」亨利說,抬起手摸了摸後頸,「讓他消停消停吧。」

「你知道我現在在寫一本什麼書嗎?」蘇珊說,「是一本在洗手間里看的書。人的一千種奇怪死法。比方說,每年有多少人是給落下來的椰子砸死的。」

「有多少人?」亨利問。

「大約有一百五十個,」蘇珊說,「椰子真的很危險啊。」她又舉起手指頭,「問題是,沒有他,這本格蕾琴的書我就寫不成。」她以懇求的目光看著亨利。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對講系統里響起。「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終於來了,」亨利輕聲咕噥了一句。「我是亨利·索博爾,來看阿奇·謝里登,」他說。

「我這就去,」那聲音明快地說。

蘇珊並不想就此作罷。「我當時是看著她割他的喉管,」她說。她和亨利兩個人都去過那裡。蘇珊把一條擦盤子的毛巾捂到阿奇的脖子上,感覺到他溫熱的血浸透了毛巾。她為格蕾琴的逃跑而責怪自己。她不知道亨利是不是也責怪她。畢竟是蘇珊在慌亂之中,給格蕾琴提供了一個拿到槍的機會。

亨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皺起眉頭。蘇珊以為他要對她的頭髮說些難聽話了。然而,他眯縫著眼看了看她,說:「你照顧自己,好吧?」

「我服用維生素,」蘇珊說。

亨利嘆了口氣。「我要說的是,你要改變上班路線,」他說,「晚上鎖上門。那種事情。」

蘇珊胳膊上的汗毛倒豎起來。如果亨利覺得她有可能處於危險的境地,他就會問她的。「噢,上帝,」她說,「你認為那實際上有可能是她於的。」

「還是採取預防措施的好,」亨利說,「這一點你能做到嗎?」

一陣焦慮的糾結感讓蘇珊透不過氣來。採取預防措施?她已經搬回去和母親一起住了。自打蘇珊記事以來,她們還沒有鎖過家的前門,直到兩個月之前。從那時起,蘇珊的母親布里斯已經丟了八把鑰匙。「發生什麼事了?」蘇珊問,「是不是有什麼事兒你們這些傢伙沒有對外發布呀?」

門開了,出來一個護士。

「我本來就什麼都不該說,」亨利對蘇珊說。

「你以為我不是每時每刻想著她嗎?」蘇珊說,「我不管走到哪兒都看到她的臉。每個頻道都在播。我昨天在市中心看見有人在賣T恤衫,上面印著『快跑,格蕾琴』的字樣。他們還賣心形數碼鑰匙鏈,上面能數她逃跑以來的天數。在洛杉磯,你能把指甲修剪成格蕾琴·洛厄爾的樣式。法蘭西粉紅色,血紅的指甲尖。」

護士兩眼盯著蘇珊。蘇珊並不在乎。

「如果是她回到了這個地區,」蘇珊說,「人們就有權知道。你得公之於眾。」

亨利穿過那扇門。

「我就在這兒等著,」蘇珊說。門關上了。蘇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如果是格蕾琴殺回來了,她會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搞死,只是為了好玩。

她又給德里克打電話。

他沒有接聽。

蘇珊把手伸進手提包,拉出汽車鑰匙,查看鑰匙鏈上的數字顯示信息。格蕾琴逍遙法外已經七十二天了。

如果她能數到一百天,市中心的一家酒吧已經承諾,將向走進酒吧的第一百位金髮女郎免費提供「血腥的瑪麗」雞尾酒。

你若是很快就要被人殺害了,不妨就喝他個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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