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說熱就突然熱起來。前日曹彬回軍涿州時,還是春意融融風和日暖。時隔兩日,竟是烈日如蒸酷暑炎天了。涿州城的居民都說,不當這樣熱。如此氣候異常,怕不是吉兆。將士們已由每日三餐減為兩餐,又兼頭頂烈日守城,心下不滿,頗多怨言。糧草眼看用光,曹彬的心如同著火,佇立南城樓上,引頸向北眺望。為了減少糧草消耗,更為了阻擋遼軍進攻,前天他在退入涿州同時,派郭守文、范廷召率軍兩萬,搶佔了東面六十里的固安,守城三千遼軍聞風逃竄,對此他感到欣慰。一則,涿州、固安互為犄角,可以相互支援,不再是孤城獨撐。二則,蕭太后要犯涿州,必須經過固安,郭守文多謀善戰,諒蕭太后輕易難下。這樣,涿州就多了一道屏障,也就更加保險。三則,分出兩萬兵,涿州糧草就可多應付一兩天。自己已派出李繼宣、劉知信兩員虎將,領三萬騎兵,南下白溝與米信會師,打通糧道,押運接濟糧草來涿州,估計今天可以返回了。因此,他不顧下午驕陽的烘烤,一直守候在城樓上等待。
東南方向揚起衝天的塵土,綠樹、原野、藍天都罩進黃色的灰網,遮住了視線,看不清一切,只朦朧辨出是一隊騎兵在飛速移動。
護軍司徒據情分析:「一定是李繼宣將軍派人先行報信,肯定會有好消息的。」
曹彬也喜形於色:「三萬精騎去運糧,應當是萬無一失。」
賓士的騎兵來近,速度放慢,灰塵散去,曹彬認出為首的竟是大將郭守文,先是大失所望,繼而又大吃一驚。郭守文來做甚?莫非固安丟了?!郭守文進城來,剛登上城樓,他劈頭就訓:「並無軍令召調,你擅離職守,有違軍紀,該當何罪!」
「元帥恕罪,末將有緊急軍情。」
「軍情可差信使傳遞,你身為主將,怎能輕離?萬一此刻遼軍攻城,豈不群龍無首!」
「實因軍情重大,非末將親來面見元帥不可。」郭守文懇求,「萬望容末將一敘。」
「若無必要,定將爾治罪。」曹彬內心亦急於知道情況,「講。」
「元帥,那日琉璃河邊,我們上當了!」
「你來只為這舊話重提?」
「不,但是話要從頭說起。」郭守文講道,「前日輕而易舉佔領固安,末將心下便有疑慮,蕭太后當時若真有十數萬援軍,怎會不戰放棄戰略要地固安!今日我派出的探馬探明,那日蕭太后手下只有八千人馬。」
「將軍之意是要再次出戰北進?」
「咳!晚了。莫說出戰,今日我找元帥是建議全軍撤退。」
「撤退?向何處退?」
「退守雄州瓦橋關、高陽關和益津關。」
「胡說!我軍好端端未打敗仗,為何要退逃?」
「元帥有所不知,探馬察明,契丹國內援兵已於今日陸續到達,目前已近十萬。我軍數量上已不佔優勢,且糧道不通。應趁敵軍尚未合圍上來,及早退到三關防守,否則恐難免上次失敗覆轍。」
「郭守文,你慌慌張張不經宣召擅自跑來,原來就為這個!想不到你竟是貪生怕死之輩。胡言亂語,擾亂軍心,是何道理!」
「元帥,末將是為全軍著想。」
「我軍目前雖有困難,但仍有很大希望。三萬精騎去押運糧草,諒來不成問題,米信一軍很快就會從白溝跟進,使我如虎添翼。而且萬歲正加緊選調兵馬,不過旬日大批援軍即可到達。」曹彬的分析似乎不無道理,「而且我諒蕭太后難以從國內徵調更多兵馬。如其援軍果真數至十萬,那麼就要把駐守平州的精兵調來。而我方高瓊指揮的五萬大軍,早已泛海在平州登陸。蕭太后調走平州精兵,那高瓊就可攻佔平州,進而向縱深推進,威脅遼國腹心。以蕭太后之精明,會出此下策行剜肉補瘡之舉?故爾,你聲言遼國已來十萬援軍,我不能相信。一定是你探馬邀功,而故意誇大。」
「元帥,探馬可靠,決不敢謊報軍情。」
「就算蕭太后真來了十萬援軍,亦不足為懼。西路楊業攻勢甚猛,耶律斜軫難以抵禦,蕭太后必然要分兵援助斜軫,這樣我方壓力就不是很大了。只要我們據城固守十幾日,形勢就會大變。楊業、田重進逼近幽州,蕭太后就要回防,潘美進據駝羅口,就抄了蕭太后的後路。高瓊在平州向契丹腹部推進,蕭太后也得回兵援救。我國內大兵再及時趕到,就可將蕭太后並遼軍主力圍殲於幽燕地區。」
「元帥所說確實有理,」郭守文並未鼓起信心,「就怕事情不按元帥設想的發展。」
「為大將者必須有必勝信念,怎能悲觀失望!只要你守住固安,一切都不成問題。」曹彬催促,「立即返回,加固城防,調度好兵馬,準備擊退遼兵可能發起的進攻。」
郭守文料定曹彬不會認輸撤退了,明白固安將首當要衝,遂請求說:「元帥,固安為涿州屏障,遼兵必先犯之,然其城不高池不深,防守兵力又覺不足……」
曹彬不等他說完,就一口回絕:「涿州亦人馬有限,難以分兵,你兩萬人馬足以守城,將軍謀勇兼備,定可保固安無虞。」
郭守文沒奈何,只好帶著隨從返回固安去了。
曹彬適才對下屬那番宏論振振有詞雄心勃勃,其實內心裡也是惴惴不安的。現在關鍵問題還是糧草。兵無糧,馬無草,又何談戰鬥力!他在城樓上望斷關山,真恨不能那糧草車隊立刻在天邊出現。
護軍司徒又跑來報告:「元帥,來了!此番一定不會錯。」
果然,又一隊騎兵如飛賓士而來。很快出現在視線內,漸漸認出為首者正是李繼宣,曹彬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待李繼宣騰騰騰跑上城樓,他迎上去問:「糧隊在後面還有多遠?要不要再派兵接應?」
李繼宣喘息一下:「元帥,哪裡來糧隊,我和劉將軍苦戰兩日,尚未到達白溝。」
「什麼!」曹彬當時就呆了。
「元帥,元帥。」李繼宣忙著解釋,「遼軍佔據有利地形,籌寧、蒲奴里兵力也有兩萬之眾。本來,只要米信趁機率軍北上,與我軍對遼兵形成前後夾擊之勢,不只糧道可通,而且可以全殲這股遼軍。」
「你為什麼不催促米信合擊?」
「末將派人設法繞道去白溝面見米信,約定今晨雙方從南北兩面,同時向遼兵發起猛攻。怎奈米信固執不動,說什麼萬歲旨意讓止兵白溝。」
「他怎能這樣曲解聖意!」曹彬氣得跺腳,「形勢有變,他亦應隨機應變嘛。」
「米信名為君命難違。實則是保存實力。」李繼宣嘆口氣,「送信人返回,我知米信按兵不動,也沒奈何,這才飛騎回城報知元帥,請令定奪,我和劉知信是否撤回城中?」
「城中糧草堪堪用盡,糧道必須打通,豈有回撤之理。」
「那就請元帥再增派兩萬人馬,方可擊敗阻路遼軍。」
事已至此,曹彬別無選擇,只能增兵了。因為兩三天內再無接濟糧草,全軍就將失去戰鬥力。史珪、田斌領兩萬人馬隨李繼宣即刻出發了。
三將率領部隊急行,大約行出二十里遠近,護軍司徒從後面飛馬追趕上來:「李將軍慢走。」
李繼宣收住馬:「元帥還有何吩咐?」
「命令史、田二位將軍,立刻領兵返回涿州。」
李繼宣一聽就愣了:「元帥為何變卦?糧草不要了?全軍吃什麼?」
「李將軍有所不知,」護軍司徒告訴,「你們領兵剛剛離開,耶律休哥就率四萬大軍猛攻涿州,城內只有不足三萬人馬,實在抗不住了,元帥不得不調你們回去救急。」
「糧草怎麼辦?」
「兵力有限,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了。」護軍司徒又說,「元帥要你和劉將軍以一當十,捨命死戰,務必打通糧道。崔副帥說,只要二位儘力,三萬精騎完全可以戰敗籌寧、蒲奴里的兩萬遼兵。」
李繼宣還能說什麼呢?他嘆口氣:「史、田二位快請回兵解圍去吧,請轉告元帥,李某一定竭盡全力。」
史珪、田斌帶兵回到涿州,並不見激烈的戰鬥場面,四城不見一個遼兵。二人甚覺奇怪,護軍司徒也解釋不清。見到曹彬後方知,在他們這兩萬人馬回來解圍前不久,耶律休哥突然停止進攻把兵撤走了。眾人誰也猜不透耶律休哥為何撤軍。劉伯勛分析說,可能是楊業、田重進逼近幽州,遼國這座南京城吃緊,所以耶律休哥匆忙撤走人馬回援幽州。不論何種原因,大家一致認為,既然涿州已獲安全,理應讓史珪、田斌再領人馬去支援李繼宣,於是二人又領兵兩萬出發。
史珪、田斌恨不能一步趕到李繼宣軍前,催促部隊兼程行進。南下走出約三十里路,護軍司徒又飛馬趕來:「二位將軍,元帥命令馬上回師。」
「這卻為何?」史珪問。
「耶律休哥又來猛攻涿州,攻勢甚於上次,涿州危在旦夕。」護軍司徒神色焦急,「元帥要你火速回援解圍。」
史珪不敢怠慢,立刻後隊變做前隊,跑步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