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闖宮遭杖責

一輪艷紅的火球,從雲蒸霞蔚的東方天際,騰躍上澄澈的清空。潔白的大理石露台,塗上了一層桔紅雜以金黃的虹彩,跪在龍紋方茵上的蕭太后,如罩披了一襲若隱若現的鮮麗薄紗,使她那俏媚的姿容愈發嬌艷誘人。玉掌雙合,一炷檀香在手中裊出縷縷煙氣,融匯著她身上的脂粉香,在皇宮大內繚繞飄逸。青春正富的蕭太后,柳腰款款三折,虔誠地對日膜拜。這拜日禮儀,是契丹先祖傳留下來。那普照萬物的太陽,給大地以光明和溫暖,在漫漫長夜或陰雨寒冬之後,尤覺其難離與可貴。大陽啊,生命的源泉!蕭太后在心中讚美,並發下宏願,自己要像這紅日一樣普照契丹。

蕭太后拜畢步下露台,發現傳宣官在階旁躬立,感到奇怪:「大清早就有事啟奏?」

「韓大人在便殿候旨,他有重大軍情奏聞。」

蕭太后每見到韓德讓,都有一種愉悅感,自然是爽快地應允:「宣。」

乍抽新芽初綻鵝黃的柳絲,在徐徐的晨風中微微拂動,不時擺過斜倚玉石欄杆的蕭太后的香肩,也撩撥起她心潮春情的漣漪。這是一種極其隨便的召見方式,完全破除了那莊重森嚴的宮規國律,就像情人幽會那樣富有詩意。韓德讓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百分之百地領悟到了這無言的深情。但他惟恐傳宣官在遠處看出破綻,不敢稍稍有失君臣之亂:「臣恭請太后聖安。」

「罷了。」蕭太后把含情的目光拋過來,「有何緊急軍情?」

「勿答已從宋都返回,帶來紅葉的機密情報。」韓德讓遞上。

蕭太后看罷沉思半晌後發問:「紅葉說宋國糧草不濟,定於三個月後起兵,此言確否?」

「太后懷疑這情報有偽?」韓德讓反問。

「你看可信程度如何?」蕭太后再問。

「依臣愚見,紅葉對我國忠心不二,斷不會以假軍情騙人。」

「倘若她獲得的就是假軍情呢?」

「太后為何發此設想?」

「上次紅葉報信說,宋國已做好一切準備,即將進犯我國,怎麼會突然推遲三個月呢?而且據哀家所知,宋國去歲風調雨順是為豐年,庫糧充裕,宋主才決心挑動刀兵,又怎會糧草不濟呢?」

韓德讓一聽也覺有理,但是他又對紅葉深信不疑:「這份密報倒有些真假難辨了。」

「真假不難分辨。」蕭太后走動幾步,「我已派出多名探馬,分赴邊境刺探軍情,限令今日回報,想來很快就有消息。」

韓德讓著實折服:「太后真乃英明遠見。」

「這不值一提。」蕭太后付之一笑,「俗話說不能一棵樹弔死,多方面的軍情來源,更有助於做出正確的判斷。」

「太后所論極是。」韓德讓是發自內心的恭維。

「你別總是順情說好話。」蕭太后的眼波攝他一遭,「且到寢宮,再與我仔細商議一下軍情。」

多年的情誼,韓德讓豈能不明白太后用意。他見傳宣官遠遠地還注視著這裡,便婉言拒絕了:「太后,此時不妥,且待早朝時再議吧。」

「堂堂男兒,竟如此畏縮,反不如女子勇敢,咳!」蕭太后現出無限惆悵和幽怨。

「小人生死皆不足為慮,但要為太后與萬歲著想,恕臣斗膽逆旨,告退。」韓德讓一狠心抽身走了。

望著韓德讓很快消失的背影,蕭太后如失魂落魄一般,她貴為太后,擁有天下,但惟獨沒有男人的愛。她頓覺周身乏力,病懨懨地回到寢宮,躺倒在七寶龍鳳床上。宮人幾次請旨傳膳,她都未發一言,她實在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早朝的時辰到了,她依然打不起精神。傳宣官來催促起駕,十多年來,第一次從她口中說出了「罷朝」二字。百官們慌了,聖宗急了,紛紛來寢宮請安,蕭太后傳旨出來一律免見。而偏偏又值軍情緊急,一日數十起邊報,且都是十萬火急。但蕭太后閉門不出,亦不見任何人。一天,兩天、三天,聖宗與南北大臣都急得坐立不安,未免都先後趨聚韓德讓府中向他問計。

這幾日韓德讓的心情也極不平靜,可以說滿朝之中包括聖宗在內,誰也不及他了解蕭太后。他明白自己得罪了太后,更主要是傷了太后的心。他理解太后對他赤誠而又熾熱的愛,他也清楚太后對魚水之歡的渴求。他捫心自問,當時拒絕了蕭太后難道錯了嗎?不!蕭太后畢竟是一國之主,比不得平民百姓,總要顧及太后自己的名聲,皇上的名聲,契丹國的名聲,蕭太后更不該為此而兒戲國事。如今宋軍數路犯境長驅直入,難道就這樣坐等宋軍直達上京嗎?不行!為國家計,為百姓計,為蕭太后計,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拼著一死,哪怕招來滅門之禍,也要闖宮犯顏直諫!韓德讓打定主意,讓百官聽候他的消息,直奔蕭太后宮門。金釘朱門緊閉,韓德讓掄起鐵拳,把宮門擂得山響,恰似擊鼓一般。

「何人如此大膽!敢在此處撒野。」傳宣官打開門,「原來是韓大人。」

「讓開,我要面見太后。」

「太后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

韓德讓不再多說了,一把將傳宣官推開闊步而入。傳宣官追也追不上:「韓大人,你這不是想要小人的性命嗎!」

韓德讓闖入寢宮,蕭太后正在御書案後端坐觀書,頭也未抬便口吐諭旨:「將闖宮者拿下。」

韓德讓被武士倒剪雙臂綁好,跪倒。蕭太后又傳下旨來:「杖責四十。」韓德讓被按倒在地,結結實實打了四十禁棍。蕭太后又命傳宣官及武士退出,待韓德讓起立後問:「打你屈不屈,服不服?」

「臣有負太后一片深情,便處死亦無怨言。」韓德讓話鋒一轉,「但太后身為國母,理應以國事為重。大不該僅因一己之欲未能滿足,便數日不朝,以致貽誤軍情。倘為此招致我契丹國戰敗,太后就是千古罪人!」

「你!」這番話使蕭太后大為震怒。

耶律斜軫匆匆進宮報急:「太后,宋軍十萬由曹彬統領,進犯我國,已侵佔新城。」

蕭太后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了。」

「太后,」韓德讓仍然冒死進言,「你不能無動於衷呀!我軍六千為敵所敗,曹彬業已攻佔固安。」

「哀家知道了。」蕭太后還是不動聲色。

這時,北院宣慰使蒲領也氣喘吁吁入宮:「太后,十萬火急軍情,宋將田重進侵犯岐溝關,我軍浴血苦戰,怎奈寡不敵眾,易州已經失守,敵鋒指向淶源,氣焰甚為囂張,乞太后快做主張。」

蕭太后又是一笑:「知道了。」

韓德讓、耶律斜軫、蒲領三人不約而同再次諫奏:「太后,宜速發大兵遏制宋軍攻勢,否則契丹危矣!」

蕭太后還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仍欲進言,駙馬都尉蕭繼遠又汗透衣衫來到:「太后,大事不好!」

「慌什麼,」蕭太后現出不悅,「有話慢慢啟奏。」

蕭繼遠穩定一下:「太后,敵曹彬部將李繼宣強渡涿水,猛攻涿州,我大將賀斯率精兵數千增援,中其埋伏,全軍潰敗,賀斯被敵擒獲,只恐涿州不保。」

「哎呀!」斜軫不覺驚叫出聲,「若涿州一失,幽州便無屏障,敵人乘勢長驅直入,南京析津府怕是首當其衝了!」

蕭太后不發一言,穩如泰山。

眾人正焦急萬分,林牙謀魯姑幾乎是跑步奔上殿堂:「太后,剛剛接到戰報,涿州業已失守!」

蒲領雙手一攤:「糟了!這便如何是好?」

「還有更壞的消息,」謀魯姑喘息一下又說:「潘美、楊業兵出西徑,銳不可擋,雁門口激戰我軍大敗,我環州守將趙彥辛竟背主舉城降宋,楊業之子楊延昭已進圍朔州。太后,再不發大兵,國將不保!」

「太后!」韓德讓、斜軫等一齊跪倒。

豈料,蕭太后竟笑出聲來,緩緩站起,脫口贊道:「好!」

以斜軫之精明都覺不解:「太后為何發笑叫好?」

「總算等到這一天了。」蕭太后斂容正色對大家說:「眾卿,哀家此次的方略是後發制人。」

蕭繼遠、蒲領同問:「臣等蒙昧,望太后明教。」

「此番宋軍進犯非比尋常,不能輕視。宋王經七年準備,兵精糧足,志在報當年失敗之仇,意在滅亡我國,五路兵馬皆由名將率領,又統由宋王指揮,銳氣正盛,因之,儘管哀家已知其進軍路線,卻不派兵設伏或死戰拒之。」

韓德讓忍不住插嘴問:「太后認定紅葉第二次傳出的情報有偽?」

「自然。」蕭太后對韓德讓倩笑一下,似乎是對那四十禁棍的報償。「你以為我這幾天只是慪氣嗎?現在可以告知眾卿,這些日子我無時不在掌握前線的戰況,並向前線發出諭旨。哀家命令前方許敗不許勝,佯裝無備,使宋王以為我相信了假情報,使其大膽深入,誤以為我軍不堪一擊。使他們滋生驕意,並漸及疲憊,喪失銳氣。這時我方精銳之師再神速出擊,以我方之銳盛,擊敵方之疲憊,勝負自然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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