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禍起重陽節

金風颯颯,黃葉飄飄,乾亨二年的秋天涼意頗濃。上京城內沿街叫賣的小商販,為御早晚風寒,有人已披上了皮袍。明日是「必里遲離」 節,市面顯得格外繁華。雜陳的百貨中,猶以應節的菊花、茱萸及菊花酒為多。心情抑鬱的勿答,既不買貨,也不問價,只是無目的地在人群中徜徉。似乎這人流的碰撞擁擠與嘈雜,能沖淡一腔憂煩和滿腹愁腸。自從兩年前哈巴齊爾廟刺死大喇嘛,又目睹了女里、高勛被斬首的人頭後,勿答一直情緒低落、消沉。他對宋王由唯命是從,到不理解,又發展到厭惡。大喇嘛的死,在心頭投下了抹不掉的陰影。如果不是宋王謀反,大喇嘛怎會被逼加害帝、後,又怎會喪命呢?宋王為滅口而刺殺大喇嘛,焉知有朝一日不會為滅口而除掉自己呢?再想想宋王與女里、高勛本屬共謀反亂,可是當事情稍有敗露,宋王非但不知會女里、高勛二人設法挽回敗局,反而為保自身搶先出手。像宋王這種人,一旦需要又怎會對自己這個為奴者的生命為重呢?勿答感到,自己隨時都會為宋王所殺,飲食中常想到是否有毒?睡夢中常慮及是否被刺?逐日在這種心境下生活,又怎能心情舒暢呢?人生的大舞台熙熙攘攘,平民百姓對生活總是充滿憧憬和追求。太平盛世,又值節日前夕,紅男綠女充斥上京街頭,看他們那歡笑嬉鬧的快樂景象,勿答更覺心頭苦澀。前面的貨攤圍了一堆人,似乎在爭購什麼,勿答信步擠進去,原來是個黑大漢與一女子在賣茱萸。難怪人們圍住紛紛購買,那柳條笸籮中,橢圓形棗紅色的茱萸果,個個鮮亮實成,猶如瑪瑙珠一樣嬌艷喜人。上京每逢重陽佳節,無論契丹、漢人,都有以茱萸研酒灑於門戶避惡的習俗,而且凡男人需二九粒,女子需一九粒,入鹽少許以酒佐食飲下,據說可避大邪。遇到如此上等茱萸果,人們豈有不搶購之理。勿答不覺也掏出一點散碎銀兩,準備買些回去。

「讓開,讓開!」一個乘馬的壯漢闖進來,馬頭險些撞翻了貨攤。

「你瞎了!」黑大漢開口就罵,顯然性情粗魯。

「哪來的野種,找死呀!哥,教訓一下他。」原來女子與黑大漢是兄妹關係,聽口氣也不是省油的燈。

馬上這位嘴都氣歪了,呼地跳下駿馬,刷地拔出彎刀:「你們這對狗男女,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我看分明是都活夠了!」

黑大漢更不示弱,挺著脖子探過頭來:「拿刀嚇誰,有種把老子吃飯家什砍下去!」

「你往這扎!」女子扒開衣領,露出雪白胸脯。

「你當我不敢哪!」壯漢舉起刀。

勿答見要出人命,急忙過去攔阻解勸:「三位不要動怒,無冤無仇,可不能玩命。」

壯漢手指黑大漢兄妹:「他們太無禮!」

「他欺人太甚!」黑大漢反詰。

「都消消火」,勿答繼續勸導,「做生意和氣生財,他買你賣,何苦鬧成這個樣子。」

黑大漢依舊瞪著眼睛鼓著腮:「他要買就放屁,不買痛快滾開,別攪老子生意。」

壯漢強忍下氣:「這茱萸爺全包了。」

「你口中乾淨點,給誰稱爺?」女子怎肯吃虧。

黑大漢以嘲弄口吻說:「老子明白了,你們全族男人都是軟傢伙。」這話是夠損了,因為盡人皆知,茱萸還是藥材,主治陽痿遺精。

壯漢剛剛壓下去的怒火,騰地一下又燃起來:「狗日的,爺今天不殺了你,我就枉為人!」

「使不得,使不得。」勿答急勸,「殺人是要償命的。」

「怕什麼,」壯漢眼睛已都紅了,「殺一個漢人不就賠二十條牛嗎,爺我賠得起。」

這句話引發了四周漢人的強烈不滿,遼自立國以來,法律對契丹和外族不等,漢人如傷了契丹人就要以命抵償;而契丹人殺了漢人,只賠牛羊就了事。這種不平,積怨日深。壯漢的話猶如火上澆油,附近漢人全都聚攏來,足有百十之眾,揮拳舞掌亂叫:「打死這兩條契丹狗!」「為漢人出氣的時候到了!」

黑大漢受到鼓舞,一把扯住那拿刀的壯漢。那女子則撲向勿答,從後腰抱住又抓又咬又撓。勿答急了,猛地一甩:「這成何體統!」他身子一晃就有千斤之力,那女子怎禁得,撒手跌倒,額頭撞進桌角,登時腦漿迸裂氣絕身亡。

圍觀者驚叫起來:「不好了,出人命了!」

黑大漢眼見妹子已是死定,丟了壯漢撲住勿答就拚命:「你還我妹子命來!」又踢又打,勿答怕再失手就未還手,只是招架。

圍攏的漢人也都向勿答撲來:「打死他,為漢人報仇!」

壯漢乘機跨上馬衝出重圍,一溜煙地逃走了。可就苦了勿答,百十人圍著他捶打,光那唾沫星子就夠他受的。要論勿答的武藝,還手衝出去毫不費力,他擔心再傷無辜性命,只有忍痛挨著。

這混亂場面持續了不到一刻鐘,那逃走的壯漢又乘馬返回,而且領來一隊禁軍。為首的皇城使見狀大喝:「都給我住手!堂堂帝京,豈容爾等胡作非為。」

眾漢人又撲向那壯漢:「把他揪下馬來,這事也少不了他的干係。」

「爾等大膽!」皇城使讓部下護住壯漢,「此乃駙馬都尉阿缽,你們不要命了!」

眾漢人愣怔一下,稍稍收斂些氣勢:「漫說駙馬,就是公主,犯法也得服罪。」

「著哇,你們且把人犯交我,官府自有公斷。」皇城使讓部下押勿答過來。

黑大漢揪住不放:「不行,交給你我就不能報仇了,」

眾漢人附和:「對,官府不會向著漢人,一條人命賠二十條牛了事,不能交出去。」

這時,皇城使認出了勿答:「將軍不是宋王府的護衛太保嗎?」

「正是在下。」

「這還了得,竟敢對勿答將軍如此無禮。」皇城使下令,硬是把勿答搶過來,併當眾宣布,「勿答將軍自衛傷人無罪,爾等快快解散,如繼續哄鬧,以反亂罪處置,殺勿赦!」

眾漢人不服:「不行,殺人償命!」

皇城使見狀又說:「死者給銀十兩安葬,再不散去,一律問罪。」

「殺人償命!殺人償命!」眾漢人不服,有節奏的呼喊,聲如雷鳴。而且越聚越多,很快便有一千餘眾。

皇城使怕引起民變,就對眾漢人說:「不許起鬨,法律自有公斷,我將此案交與臨潢府衙門處置。」

隨後,勿答被帶至臨潢府衙,勿答以及見證人阿缽、黑大漢並兩名漢人人證被帶入大堂。府尹聽皇城使介紹了案情,一方是王府親信,一方為草民百姓且又是漢人,傾向自然可知。問過一遍,當堂宣判:「勿答乃自衛誤傷人命,事出有因,依據大遼律條,判罰賠償十條牛抵命。」

黑大漢聽後,當時就炸了:「我不服,這不公,一條人命從二十條牛又減為十條牛,一萬條牛也不行!」

府尹一拍驚木:「本官是按律而斷,律條乃朝廷所定,你不服去找皇上說理吧。」

豈料,黑大漢非但嚇不住,反而跳起來就走。外面,一千多漢人正聽候結果,黑大漢振臂一呼:「漢人弟兄們,大家走,找皇上理論去!」

一呼百應,人群亂鬨哄湧向大內東華門。路上,又有許多漢人裹挾進來,使鬧事者多達兩千之眾。鼓雜訊直上碧霄,堪稱驚天動地。

大內的凌濤閣上,金風送爽,菊香四溢。燕燕與景宗對飲菊花酒,俯視秋波池水被風掠起一層層波紋,倒映著藍天白雲,映襯著池畔千姿百態盛開的菊花,風光美不勝收。燕燕切下一片兔肝,拌好鹿舌醬,親手送入景宗口中。景宗品咂中,又飲下燕燕呈上的茱萸酒,喜得眉開眼笑,連說:「好,妙,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鼓雜訊陣陣傳來,不絕於耳。

燕燕放下玉杯:「傳宣官,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待小人去打探明白。」傳宣官快步如飛,去不多久轉回,臨潢府尹,皇城使和勿答、阿缽也一起來到,原來他們是從南面承天門進入大內。

這一干人等上樓見駕,述說事情經過,尚未說完,東華門護衛太保來稟報哄鬧漢人正在撞門,請旨定奪。

景宗早已動氣:「不過打死個把漢人,就如此鬧事,這還了得。皇宮門前,豈容刁民胡為!立即亂箭彈壓,武力驅散。」

「領旨!」護衛太保巴不得這一聲,躍起就走。

「慢。」燕燕喝住護衛太保,轉對景宗說,「萬歲,此舉不妥。百姓乃我朝子民,武力彈壓,豈不亂殺無辜。倘若激發更大民變,局面愈發不可收拾。」

「愛妃說怎麼辦?」景宗反問,「總不能任憑刁民在宮門搗亂。」

「待妾妃去好言撫慰。」

燕燕起身去皇城門樓,景宗等也跟著來到。身臨現場一看,才知形勢遠比預想的嚴重。由於漢人長期以來壓抑著對契丹人的不滿,如今有了發泄機會,所以嘯從者已達五千之眾,而且仍然不斷有漢人匯入這抗議隊伍。

皇城使面對黑壓壓的人群,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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