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攻齊七十餘城

夜裡,劉邦在逃命。這是陰曆六月的最後一天,昨天晚上,雨水的霧氣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這是第幾次了?」劉邦心裡在想。

那次彭城慘敗逃跑時,用的是車子。駕車的夏侯嬰一個勁地用鞭子抽打牲口,兩匹馬的屁股都血淋淋的了。車上還坐著劉邦的兒子和女兒。為了減輕車子的重量,劉邦有好幾次把這兩個孩子推了下去,但每次都被夏侯嬰給抱了上來。

那以後,又逃了幾次呢?

每次逃跑,都有車輪在急如星火地轉動,唯獨這次是徒步而行。項羽軍隊正從西邊大舉進攻過來,企圖包圍成皋城,活捉劉邦。在漆黑的夜裡,哪怕是看到一棵小柏樹,劉邦也會以為是遇上了楚兵,虛驚一場,甚至連聽到車輪的響動都得趕緊避開。

跟隨的人只有夏侯嬰一個。

「陛下,陛下!」

夏侯嬰有好多次被弄得狼鋇不堪。夜幕沉沉,劉邦以為是路,一腳踩進去,水一下子沒到了脖子上。「這是一條小河溝。」夏侯嬰只好伸出長臂,把劉邦拉上來。

他們要奔的方向是黃河岸邊。東去的黃河剛好從前不久才放棄的成皋城的旁邊流過。離岸邊已經不遠了,然而,由於一團漆黑,天上連星光都沒有,常常找不到路。

劉邦現在是連吃敗仗。

特別是最近這五十多天里,他窮於應付敗局。上個月初,他把周苛等留守部隊丟在最前線的滎陽城(鄰近成皋城),自己帶領一小部分人逃了出來,好不容易才回到可稱做後方根據地的關中,招兵買馬又恢複了兵力。

在此期間,他口口聲聲說:「一定要解救陷入項羽重圍的滎陽城!」

但在實際用兵時卻不去滎陽,而是直下南方遙遠的宛城(河南省南陽),進入宛城後還命人四處宣傳:「漢王劉邦到宛城啦!」

這本是根據一個平庸無奇的食客袁生所獻上的計策而採取的行動,但從結果來看,在劉邦所串演的戰略格局(如果可以這樣說)里,這項萬不得已的計策卻成了出色的成功之作,明顯地刺激了多半靠條件反射來採取行動的項羽。

「這個鼠輩!」

項羽連忙解除滎陽之圍,以驚天動地之勢率軍南下,把劉邦的宛城團團圍住。多虧項羽的這一行動,周苛等守衛滎陽城的部隊才得以喘了一口氣。

「項羽這小子,果然來啦!」

正在吃飯的劉邦放下筷子朝眾人大笑起來,其實他內心也是很緊張的。這一仗的目的,是劉邦用自己的軀體做誘餌,以使項羽這隻老虎疲於奔命。作為誘餌的劉邦,內心恐懼的程度,別人是無法理解的。

劉邦的戰略——儘管是張良等幕僚們制定的——是把自己確定為弱者,一切都是從這種恐懼心理出發的。

「子房啊!下一步該怎麼辦哪?」

如果讓項羽正面進攻狠打一通,宛城根本不堪一擊。

「保證沒問題!」

張良早已為項羽布下圈套,要把他再次引到別的地方去。這期間,張良業已向正在外圍騷擾敵軍的首領彭越交待清楚,要他在遠處的下邳(江蘇省邳縣)堅持活動,目標是切斷楚軍的糧草後路。

「啊,彭越這小子,原來是在千這件事呀!」

劉邦想起來了。

彭越是盜賊出身,干起這種營生來,可以說是手到擒來。不過,這個時候他正十分稀罕地率領正規部隊在下邳跟楚軍作戰,這支楚軍的主將叫項聲,是項羽的本家。

「彭越之流,不過像一隻小小的蒼蠅罷了。」

項羽簡直是趾高氣揚。

誰知道,當劉邦還在宛城之時,彭越就已經把項聲的楚軍打得落花流水。

項羽一下子亂了方寸。

他一向以勇誇耀於天下。正因為如此,他對失敗二字的厭噁心理已近於病態的程度。這次也不例外,項羽勃然大怒,立即解除對宛城的包圍,為了親自消滅彭越,朝北邊急馳而去。項羽所謂的勇,難道就是只會採取一般的戰術性行動嗎?

與此相比,在身為弱者的劉邦這邊,考慮出來的卻不是戰術,而只有戰略。可以打個比方來說,劉邦乃是一張大網,項羽則只是一把尖利的錐子。

「趕快趁機行動!」

劉邦心想,於是立即離開宛城,抄近路朝北飛奔,很快就鑽進了黃河南岸(現今隴海鐵路沿線)的成皋城。前面已經提到,成皋城和滎陽城距離很近,彼此呼應。兩城都從敖倉山中的巨大糧倉獲取穀物,維持其作為城郭的生命,在這一點上,可以說它們是一對孿生兄弟。

關於這兩座城池,項羽的軍師範增曾苦口婆心地勸說過他:「現在的情況就像蒼蠅(劉邦)叮在食物(指依靠敖倉的滎陽城和成皋城)上。如果把食物收拾掉,蒼蠅就失去了著落。還是把這兩座城池徹底搗毀,把敖倉完全控制過來吧!」

然而項羽卻沒有接受。項羽只是一位戰術上的勇士,從他的嗜好來看,與其採取收拾食物這種遠水不解近渴的,或者說戰略性的做法,還不如直接打死劉邦這隻蒼蠅來得更痛快。這種「老子乃是項羽」的一這在他後來那句「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詩里也有所表現一過激精神始終左右著他的行動。他先是北上,然後又東進,把彭越軍打了個片甲不留,只是沒有捉住彭越本人。

緊接著,項羽又得到報告說:劉邦已進入成皋城。

項羽當即掉頭朝西飛奔。西進途中,他急如星火地攻佔了滎陽城。就在這一次,守將周苛被擒,並被烹殺。

趁著這個勢頭,項羽又包圍了劉邦潛人其中的成皋城。

「項王來啦!項王來啦!」

這一緊急報告剛一傳來,劉邦就再也沉不住氣了,把將士丟在成皋城內,自己從城的玉門(北門)逃了出去。

根本敵不過項羽,劉邦簡直就像一隻動不動就失敗的喪家之犬。

當然,兵力不足也是一個原因。雖說讓身在北方的韓信送來了新佔領地的降服士兵,但只靠這些兵力,畢竟還是無法跟項羽決一雌雄。

劉邦和夏侯嬰好不容易才趕到了黃河岸邊。

當他倆在蘆葦叢中找到小船時,夏侯嬰高興地嚷道:「大王您真是命不該絕呀!」

夏侯嬰使勁把劉邦推到船上,自己跳到水裡去推船,過了一會兒才從船尾跳上來開始划槳。夏侯嬰有一副極棒的體格,渾身長滿了滾瓜流油般結結實實的肌肉。

風越刮越大。

看來這陣風已經開始驅散烏雲,星光從雲縫裡露了出來。

劉邦躺在船上數著天上的星星。儘管他生性豁達,但突然看到天上的星移斗轉之時,一股悲愴之情不禁湧上心頭。

昏暗的河水波濤翻滾,簡直與天空渾然一體。劉邦覺得好像就要這樣升到星星的世界裡去似的,口裡說道:「阿嬰,真是太慘啦!」

他和這位阿嬰,每次逃離戰場時都在一起。就這樣一個勁地連吃敗仗,最終究竟會如何呢?

「就這樣到星星國里去該多好啊!」

「那也不錯嘛!」

夏侯嬰也未嘗沒有跟劉邦一樣的心事。不過,一想到自己當初不過是沛縣衙門裡的一名車夫,也就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更何況,劉邦當時不也是那座縣城裡的一個無賴嗎?

「大王可是吉人自有天相呀!」

「你是說五彩祥雲嗎?」

簡直是胡扯,劉邦說。當初不知是誰給宣揚出去的,說劉邦所到之處,總有五彩祥雲罩在他頭頂上。

「大王本身若是懷疑,那可就不應該啦!」夏侯嬰邊張帆邊說。真是巧得很,風向變了。

「也該懷疑嘛!如果有什麼吉人天相,就不會敗成這個樣子了。」劉邦說。

「失敗是因為,」夏侯嬰已經把帆升到頂上,「陛下這邊太弱了嘛!與天相毫無關係。」

不過,這樣一敗再敗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以前,即使失敗了出逃,也總還是有一些部下的。

「話又說回來了,韓信這傢伙也夠狠心啦!」在正常情況下,有誰能相信呢?

夏侯嬰說:在這一地區,有黃河往東流去。河南岸是滎陽、成皋,明明這裡正在進行凄慘而激烈的戰鬥,身為主君的漢王劉邦竟被項羽追得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把命丟掉,然而韓信卻悠閑自得地待在北岸,統率著大軍裝出一副毫無所聞的樣子。

「再怎麼說隔著黃河,其實也不過就是一條河嘛!」

「那傢伙就是這麼個人。」

見了面,劉邦就恨不起來了。

「而且,還讓那傢伙給咱們送來了不少補充兵員呢!」

劉邦是統帥,不好說部下的壞話。如果說出來,再傳到那小子的耳朵里去,倘若他是個有骨氣的人,馬上就會倒戈投向敵人懷抱的。

「雖說是送來了一些兵員,可那些魏兵根本就不頂用嘛!」

那都是韓信平魏後剛投降過來的士兵,所以對漢並沒有感情,不肯拚死命去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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