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始皇帝回宮

秦朝的始皇帝名字叫政,他征服諸侯六國並將中國完全置於其絕對統治之下,繫於公元前221年。在此之前,中國一直處於被認為是正常狀態的四分五裂之中,即處於各諸侯王國割據的局面。可以說,統一乃屬不正常狀態。

「——那個傢伙,就是皇帝嗎?」

——秦始皇在位期間經常到全國各地巡幸,許多在路邊見過他的人都會從內心裡發出這樣的疑問,其中恐怕也包含著被他滅掉的各國遺民的複雜感情。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也等於出現了這樣一種結果,即統一中國實屬愚蠢之舉,說來幾近於虛無縹緲的幻想,卻由他給變成了現實,此舉不禁令人疑竇叢生。首先,皇帝二字本身就是個新詞,完全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因該詞還很新穎,人們尚不熟悉,內心自然尚無對皇帝本尊抱有崇敬之意的習慣。

在此之前,統治各諸侯的是王和貴族。但是,秦始皇把那些有關王和貴族的制度全都廢除。以前,平民生來就是民,將那些天生的王和貴族奉若神明,從來沒有窺伺其天賦地位的念頭,因此,天下得以穩定地治理。只是在遇上大饑荒的時候,老百姓才成群結隊地四處流浪去尋找食物,根本不去理睬那些所謂的王和貴族,僅此而已。

始皇帝將各諸侯國過去施行的那些看似理所當然,實則荒謬的制度,統統予以廢除。代之而來的是建立起中央集權這種匪夷所思的機構,並將其像一張大網似的遍布整個國家,企圖以這張由官僚機構組成的精密大網,將所有老百姓都收入網底。其中所依據的原理就是法,以法論刑罰,以法行稅收,以法征勞役,如此等等,一切均照法強制執行,這些都是人們以前從未經歷過的。只有他那一直處於邊遠地帶的秦王國的人民曾有過這些經歷。總之,整個國家現行的各項制度,全部都是征服國秦原來的一套做法。

「王的時代已經結束,一切都改姓秦了。」

由此帶來的繁文縟節,讓從未經歷過的中原老百姓不勝其煩。而且不只法制方面的繁瑣,連對那些有權有勢的官僚該如何表達尊敬之意,人們都躊躇再三,只因過去從不曾有過此類傳統。

後來人們才漸漸理解了,只有皇帝才是這片大地上的唯一權威。也就是說,只有皇帝一人掌握著這套官僚體制,並可以隨心所欲地加以運用,一切都由皇帝親自作出裁決。而且只有皇位可以世襲。既然貴族這一難以界定的中間階層已不復存在,情況就好比皇帝本人直接面對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了。換句話說,這情景就等於是皇帝自己孤懸在一棵大樹上,下面所有的人都是平民百姓。

這豈不是說,只要打倒皇帝,自己就能當上皇帝了嗎?

這個奇特而又符合情理的念頭,在很多平民百姓的頭腦里滋生出來,如此怪誕的政治理念在之前的歷朝歷代還從不曾有過,這肯定也是目前這套制度的創立者始料未及的。

這位皇帝制度的創立者對大興土木情有獨鍾。所有能被他調動的平民百姓都被征來做這些事情,其中包括為他修建宮殿,在他生前就修好陵寢,還要修築以首都咸陽為中心的四通八達的御道,而在這些民工里就有一位名叫陳勝的人。後來,當他煽動民工夥伴為打倒皇帝而奮起反抗時,還曾高聲激勵那些誠惶誠恐的民眾,講出了那句流傳至今的名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王侯的人也好,當將相的人也好,不都跟我們想像中一樣,是生活在世上的普普通通的人嗎?)不過,從嚴格的意義上講,這並不是他的獨創。作為施虐者的始皇帝也是有份的。如果沒有始皇帝開創的史無前例的政治空間,縱使陳勝再怎麼揚起皮鞭震得地動山搖,再怎麼吐出那句名言,民工們也不會一呼百應的。

由皇帝孤身一人直接面對天下所有的民眾——當時中國人口有五千萬——可以想像對於極端自信的始皇帝來說,也多少有些擔心和緊張。只是他並不想利用官僚體系去遮擋,而只想靠裝飾自己來掩飾。他企圖把自己嚴密莊重地武裝起來,以顯示其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威。他還創造了皇帝這一稱號,也制定了只有他自己才能使用的第一人稱。他把自己稱為:「朕」。

也就是說,這個字就成了皇帝專有的自我稱呼。

他甚至還為皇帝出行到全國各個角落而專門修建了御道,這一重要舉措也完全是為了彰顯他的至高無上。他修建如此龐大的道路網,也許與幾乎處於同一時期的遙遠的羅馬帝國建成的軍用道路不無聯繫。甚至還可以認為,雖說東西方之間尚無正式交通往來,但也有可能是聽到傳聞,他才產生這個念頭的。其水平雖未達到羅馬帝國的道路那麼規範堅固,但整個工程也算是精心之作。路面上滿鋪石子,每一粒石子都是民工蹲在地上用小槌子一個挨一個敲進去的,聯想到他們的勞動強度和整個道路網工程的浩大,其調集的施工隊伍的規模之大也就不難想像了。

「天下億萬蒼生都歸我一人所有。」

也就是說,他這種權威理念的具體表現,就是把無數平民百姓從他們所居住的鄉村驅趕出來,使其成為從事各項土木工程建設的民夫;此外,還表現在以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為理由,大肆殺戮平民以儆效尤。比如說,有一次,一塊隕石從天上掉了下來,由於那塊隕石上刻有對始皇帝不吉利的字句,他便令人查出罪犯,然而最終也沒有查出來,以此為理由,他就把隕石掉落地區周圍的百姓全部斬盡殺絕。

「殺掉!」

只要皇帝一聲令下,手下那些官吏就動手殺人。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是暴虐行為。

他頭腦里想的是:「皇帝活著就是要幹這種事情的。」

看來這也是蓄意而為,他必須以事實表明自己與從前那些陳腐貴族如齊王、燕王和楚王之流截然不同,換句話說,為表明只有一人可以直接面對天下億萬蒼生,只有採取顯示權威這一條路。

相對於始皇帝在其他方面的統一事業和基本思想來說,這些大肆殺戮的行為只是其整體改革的一個組成部分。在秦統一中國之前,文字因地域不同而各有所異,他將其中大量文字捨棄不用,將留下來的文字加以整理,最終使漢民族使用的文字得以統一;還統一了因地域不同而千差萬別的度量衡。皇帝真是日理萬機!

歷史上的秦王政,當上皇帝後僅僅活了十個年頭。在如此短暫的時光里,他做了各種必須做的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巡幸天下,使各地百姓都能見到他本人的面孔。從這一點來看,比起後世那些具有歷史經驗的皇帝來,他當皇帝可能更外行。比如後世皇帝都把京城的宮殿修得宏偉莊嚴,以「禮」來約束百官和百姓,只消顯示皇帝如何尊貴就足夠了。為此,作為禮教之學的儒家學說便發揮了作用。然而,始皇帝乃是歷史上的第一個皇帝,因此,不知道該如何運用不出門就能使自己顯得威嚴的儒家學說,反而下令禁止,還焚燒了儒家的書籍,更活埋了四百六十餘名儒生。

總而言之,為了顯示皇帝如何偉大,他必須親自出面巡幸。

這種巡幸舉行得十分頻繁。對他而言,巡幸彷彿就是最大的政治事業。他樂此不疲,甚至最終病死在巡幸途中。巡幸時,每次都要有幾十萬陣容豪華、全副武裝的軍隊隨行,無數象徵秦帝國皇室的黑色旌旗隨風飄揚,數不清的金屬兵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最大限度地展示了這位皇帝在當世的震懾力和至高無上的尊嚴。西邊,始皇帝最遠到達過位於偏遠的隴西;東部,則巡視了黃河流域的主要城池,甚至到達山東半島的之罘山(現在的芝罘),在那裡第一次見到大海;又南登琅邪台,返回途中經過內陸的彭城;然後南下遙遠的揚子江畔,足跡踏遍那裡的要衝之地。為保證其政權體系的運作,隨行文職官員的數目也大得驚人。

始皇帝自己則始終坐在車裡。車輛裝飾得宛若一座小小的宮殿,不知道是出自哪位能工巧匠的設計,由於很多窗子都能自然開關,車子裡面的溫度可以隨時調節。這輛車子被賦予了特別的名稱,叫做「轀輬車」。

轀輬二字很有可能就是專為這輛車創造出來的。

每逢巡幸隊伍到達大小都邑,群眾都會立即擁到隊列兩側。人們還沒有像後世那樣受到禮教的熏陶,因而並不朝皇帝下跪禮拜,只是擠成一團,興緻勃勃地看熱鬧。在這種場合,始皇帝便把轀輬車的窗子微微打開,讓那些平民百姓能看到自己的容顏。

「在這片土地上,代表天下的皇帝首度現身了。你們可以有幸拜見了。」

帶著這種想法,這位皇帝轉動著頭,讓人們見上自己一面。

「那個人就是自稱皇帝的政嗎?」

一些無賴之徒以平等的心理從側面看到了他那張臉。他熱衷於轉來轉去,讓人們看見自己的那張臉,後來那些奮起造反以圖推翻他的政權並坐上皇帝寶座的人,大部分都在家鄉或勞作的現場記住了他的模樣。他真是在丟人現眼。當他那張臉被人記住的時候,記住的人誰都會想:「只要把這個人打倒,我就能成為這個人。」由於皇帝的存在並沒有以貴族制度和禮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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