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足跡 第五章

一月四日早晨,我打開窗帘,眼前出現的是恢複原狀的文善寺鎮。在窗邊伸了個懶腰,結果視線和外面的公寓管理員重合在了一起。

「好啊,近藤。」

「管理員早上好。」

「今天很暖和。」

「和前幾天比起來很不一樣。」

「我嘛,因為太冷了,新年一開始一步也沒從房間里出來過。」

管理員笑道。到了中午,我打算出去到便利商店買東西的時候,這次遇到了住在隔壁的澤田。澤田是20多歲的女性,她正提著大旅行包,把鑰匙插進門鎖中。

「近藤你好。」

「你好澤田,新年你回老家去了啊?」

「近藤你呢?你沒回去嗎?」

「沒有,我一直在這裡。」

和她告別後我走下樓梯,雪吉和雪子昨天就已經融化,蹤跡全無。在公寓門口撞見了藤森父子。父親把兩歲大的兒子廣也抱進鮮艷的塑料車裡讓他玩。

「新年快樂,近藤。」

「新年快樂,藤森。廣也,怎麼樣?」

兩歲的少年揮舞起拳頭,表示自己很有活力。

「這兒雪下得還挺大啊。」

「積雪到昨天上午還有。」

「好想看看啊。不過恰好去年年底回老家去了。」

去便利商店的路上,和很多人擦肩而過。聚在自動販賣機前的中學生、住在附近的遛狗的夫人、慢跑中的青年、和慢慢走著路的老人。大家都是鎮上熟悉的面孔。文善寺鎮已經完全恢複到日常的節奏。

朋友來了電話,是新年和戀人一起新年試筆的那個人。

「近藤,你還記得那個約定吧。」

耳邊的手機中傳來了輕蔑的聲音。

「那個大家聚在一起,判定誰的新年過的最有意義的事兒?」

「沒錯。」

「那就不用幹了。」

「為什麼?」

「因為勝負已定。我輸了。」

「你好像整個新年都在做著和雪人聊天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啊!」

「也不是,嘛,發生了很多事。不過輸了就是輸了。因為我認識到我對你說的那些惡言,結果就算原封不動的回到我自己身上也沒辦法。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像你那樣和戀人卿卿我我的話,只會產生庸俗的世界觀。我對你說了這些。」

「你還說新年試筆寫『愛』這個字實在是不知廉恥。」

「恩,那確實是不知廉恥,去死吧。不過除了這個,我在認真反省我對你說的那些無心之話。所以我輸了也無妨。」

「長大了啊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試著分析一下自己和女孩子相知相戀的可能性。我看到了那個世界的冰山一角。當我知道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認識的自己,並不是自己。接著我感到了羨慕,對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我感到了羨慕。雖然我對你說了那麼多壞話,可我自己心底卻也想成為那樣。我被迫地認識到了這一點。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再指責你了。」

「無法指責?不過我剛才好像聽到了『去死吧』……」

「新年試筆寫『愛』字!?傻不傻啊,去死吧。嘛這些暫且不提,總之我意識到自己在妒忌你。自己一個人待著能構築獨自的世界觀,所以沒關係。這是我在胡說八道,就是你所說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所以我輸了,這個新年我意識到了這一點。」

「哼,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那麼看了這場比賽是近藤你贏了」

「啥!?」

「現在的你已經不是我所知道的你了。你的新年很有意義啊」朋友大笑著掛斷電話。我聳聳肩,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嘛反正一直都這樣。

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接下來我打算去市圖書館看看。

河堤上孩子們在放風箏,風箏迎風高高飄揚在冬天藍色的天空中。過了橋穿過住宅地,眼前出現了圖書館。元旦到昨天貌似沒有開門。穿過大門來到暖氣開放的室內。裡面有很多人,從老人到孩子。這裡我感到了圖書館特有的安靜氛圍。之所以我想到去這裡看看,是因為渡邊ほのか留下的一句話。

「去圖書館看看,那裡。」

她還想接著往下寫,可是雪已經寫不上去字了。最終不知道「那裡」的後面接著什麼。而且我覺得她不用管我,而應該和她的母親在有限的時間裡儘可能多交流一些。

渡邊ほのか和她的媽媽通過雪面彼此得到了確認。渡邊ほのか在雪上留下手印,她的媽媽也摘下手套將手掌壓在雪面上。看不見彼此,也無法擁抱。彼此面對著應該已經死去的對方,在快要融化的雪上寫著內心想要訴說的話語。雪一旦融化,就再也無法傳達。文字一個個地排列在橋上的積雪上。

「那孩子死都是因為我。」

那天上午渡邊ほのか的母親這樣跟我說道,「我一直故意出剪刀,那孩子覺得那是我的癖好……我想就這件事向她道歉。那孩子死是因為我。猜拳輸還是贏,我把選擇權交給了她。那孩子憑自己的意思,去幫我買東西,結果死了。和我把她殺了沒什麼兩樣。」

渡邊ほのか死後,她可能一直都在默默自責。她一直想道個歉吧。

為了不打擾她們,我站在一邊靜靜看著母女二人間的交流。我用手機的錄像功能拍下行將融化的雪面上的文字。橋上只有我的渡邊ほのか的母親,但是可以聽到第三個人踏雪的聲音。在平行世界中的同一場所,確實有一名少女站在那裡。

在和母親交流當中,不知她是如何想的,運動鞋的鞋跡朝我走來,接著她把那謎一樣的一文留了下來:「去圖書館看看,那裡。」

她就寫了這幾個字,然後就又回到母親身邊。結果這就成為我和渡邊ほのか之間最好的對話。不知道她這麼寫的背後埋藏著怎樣的真意。

隨著時間的經過,最終文字的形狀變形融化成水。但直到此時她們仍待在彼此鞋跡的旁邊。雪完全消失,文善寺鎮恢複日常的顏色後,就再也找不到渡邊ほのか的蹤跡了。

也許兩個世界從此完全獨立,再也無法相連。奇蹟般的幾天就這樣走到了終點。

《編織故事的小鎮》。圖書館的告示牌上貼著一張印刷有文善寺鎮標語的紙。第一次來到這家圖書館,好多東西都吸引著我。眺望著可以視聽DVD的區域、讀讀科學雜誌。我穿行在書架之間,來到日本男性作家的一角,發現了「山裡秀太」寫的書時我停下了腳步。我喜歡讀他寫的書,不知道為什麼,一讀起他寫的文章就想起我小時候的事。這名作家才20幾歲應該比我小。我拿出他寫的一本書翻看著。不知什麼時候旁邊站著一位像是圖書館員的女性。她抱著一大摞書,貌似她是來把書放回原處的,而我似乎擋住了她。

「啊,對不起。」

我低下頭,準備把道讓開。

「沒關係。另外……」

她的視線落在我拿的那本書上,「寫這本書的是這座鎮的人喲。」

「啊!是這樣嗎?」

「可能你在路上和他擦肩而過哦。」

「他現在還在這兒住嗎?」

「是哦。」

「那他也經常來這家圖書館嗎?」

「嗯……那可能還真不是。」

「為什麼呢?」

「因為……那個……他親戚在這裡工作,所以可能他覺得不好意思……」

她這麼說著把書本抱住好像要擋住胸前的名牌。這時別的圖書館員走了過來,梳著長長的頭髮,看起來十分活潑,胸前的名牌上寫著「島中」兩個字。

「那個……學姐,有人在找《槍、鐵、病原菌》這本書。可是電腦上查不到。你知道嗎?」

「那本書大概叫《槍、病原菌、鐵》吧。在國外的非虛構書架子上,好像最上層的左端有這本書的上下卷。」

「什麼!?難怪電腦上搜不到。多謝,潮音學姐。」

她說完後快步離開了這裡,只留下了我和剛才被稱作潮音學姐的圖書館員。

「潮音?」我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

「是?」

「……不。」

我難以控制讓自己不笑出來。我悄悄地感謝生活在別的世界中的少女。

「那個……您怎麼了?」

她歪著腦袋,露出孩子問問題時的那種天真無邪的表情。當然我們之間的事情發生在平行世界,無法保證在這個文善寺鎮也會發生一樣的事情。陌生人。我完全不認識她,可誰能斷定這不是某件事的開始呢?我們雖然沒有手電筒走在漆黑的夜道中,可犯點兒這樣的懶,神也不會追究吧。

渡邊ほのか

我在心中對你說道,雖然知道這句話傳達不到你那裡。但是,謝謝你。

高中里穿著我不熟悉制服的學生來來往往。今天是寒假結束,第三學期的第一天。作為保護者跟來的祖父把我帶到職員室班主任那裡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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