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仙境 第二章

我有自知之明。假如你是指我的腦袋先天不良,我早就曉得。早早死掉才是解脫,那樣應該能擺脫頭痛。我這種人儘快澆上汽油、點火自焚,才是造福社會。

剛剛車裡的廣播在報道案件。那女的原來不是獨居,否則警方的行動未免太快。獨居女性就算失蹤,旁人也會置之不理個幾天。實際上一向如此,沒想到這次的女人似乎和家人同住。噯,隨便啦,無所謂。反正如今已沒辦法向那女的確認。

頭還在痛。又刺又扎,彷彿有誰拿鐵棒推擠頭部兩側。不用擔心,我沒事。既然把刀子插進那女人胸口,頭痛仍沒平息,這次顯然也落空。

你說那女的?她在冰箱里。雖然沒有電,至少能阻隔味道一陣子。我知道埋起來比較好,可是要挖夠大的洞穴,也是不小的工程。讓我頂著疼得要命的頭干那種苦差事,簡直是天方夜譚。實在是氣死人,我都要傷心掉淚了,全怪這頭痛,害我連個正經工作都找不到。

噯,算了,總之又失敗。既然頭還在痛,表示她也不是和這把刀完美契合的女人。這是鑰匙與鎖孔的關係啊。若形狀完美契合,女人的肋骨會啪地打開。聽著荒唐,卻真的會光芒四溢。如同生孩子般,希望誕生、心愿能夠實現,那是天國之門。到時就能徹底擺脫頭痛,我知道,真的。你不相信吧?你……

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存在嗎?

唬你的啦。開玩笑的,你就在這裡。當然,要是有人懷疑你的存在,大概是瘋了。我也記得在哪裡認識你……就是,呃……

噯,算了,複雜的事就別再想。總之,這次也不對,虧我還在車裡仔細觀察。失敗的原因就是服裝。光看衣服,瞧不出肋骨的形狀,有微妙的差異,才會與刀子合不起來。肋骨的曲線、骨頭與骨頭的間隙等部分,必須奇蹟般與刀子形狀完全吻合。全怪衣服,害我錯估那女人的骨骼。沒料到她的肋骨會和刀子形狀不合……刀子的形狀……

這把刀子……

我在哪弄到這把刀子的?

我怎會有這種東西?

頭愈來愈痛,躺一下吧,睡醒再思索今後該怎麼辦。這棟空屋還能繼續當基地一陣子,不要緊。我至少要在這裡多試上一個人。

「高田,你有沒有寫昨天的習題?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鄰座的朋友向我搭話,那張臉上看不出半點不好意思。我拿出算數筆記,朋友連聲謝也沒有就拿走。老是這樣,我做習題,朋友拿去抄。一開始還知道要謝,但現下已成家常便飯,更過分時,沒招呼一聲就擅自取用。我沒指責過此事,有人借我的筆記,表示我仍具存在價值。不讓朋友抄答案,我這個人在他眼中,將淪為不需要的東西。同樣的事也可套在老師和媽媽身上。若我不再用功,不再聽話,對老師和媽媽而言,我是不是就沒半點價值?

萬一老師點到名,就得精神百倍地應話。在補習班也是,我怕功課趕不上,所以得拚命努力。不能不維護我在別人心目中的模範生形象,總是顧慮著不要讓大家失望。即使上國中、高中、成為大人,我仍會繼續看周遭的臉色。

課堂上,我在書桌底下握緊鑰匙。放學後就出發尋找吧,完全吻合的鎖一定存在某個地方。世上的一角,有這把鑰匙能打開的門。那是怎樣的門?另一頭又會是怎樣的世界?我想親眼目睹。動機是什麼?明明沒意義。冒險心?好奇心?或者只是想逃避?只是想去其他地方?也許,我期待用撿到的鑰匙打開的門,另一頭會是愛麗絲誤闖的不可思議國度般世界。

以撿到鑰匙的地點為中心,半徑幾公里範圍內的住家、公寓、店鋪的門我全調查過,所有鎖孔都不符合。我甚至試過掛在生鏽鐵絲網上的大鎖,卻連鑰匙前端都插不進去。我並不失望,這樣反倒激起我的鬥志。

有些公寓要穿過有警衛的正面玄關,得按下要拜訪的那一戶門鈴,請對方打開自動門。由於沒認識的住戶,無法進入,於是我想出一些計策。比方,先躲在草叢裡,再尾隨採買回來的婦人,佯裝成她的小孩,便能悄悄潛入。其他還有混在放學返家的小學生兄弟里、躲在宅配的大箱子後方等。此外,監視攝影機也是個問題。我盡量避開鏡頭捕捉得到的範圍經過走廊,無論如何都會被拍到時,就垂著頭前進。可是,公寓里眾多的門,撿來的鑰匙沒能打開任何一道。萬一打開,我該以什麼表情面對該住戶?

不,我有種絕對打不開的預感。明明不斷尋覓吻合的鎖孔,卻暗暗祈禱最好永遠找不到。

事情發生在不必補習的日子。

放學前的導師時間結束,一離開學校,我立刻著手調查鎖孔。小鎮北側有條大河流過,我預定去探索那一帶。

河邊地區只有零星民宅,大部分是老房子。與住宅密集的地區相比,鎖孔的數目少很多。我不停重複等待路人消失,趁四周不注意的瞬間把鑰匙插進民宅鎖孔,然後迅速逃離的行動。我明白自己很像可疑人物,絕不能被發現。若遭誰誤會我在偷窺,送方,聯絡學校及家裡,我在老師和父母心中的價值便會一落千丈。

西方天際染上橘色,今天依然徒勞無功。河邊視野開闊,天空沒幾朵雲,晚霞在頭頂上擴展。堤防開滿波斯菊,新舊公寓在對岸交錯排列,窗戶反射出夕陽,閃閃發光。

走過堤防,出現一片雜木林,由於逆光,籠罩著濃濃的黑影,儼然像一團漆黑的影子。仔細一瞧,可窺見民宅的屋頂。原以為這區的民宅鎖孔已試遍,不料漏掉一家。

靠近一看,那似乎是棟空屋。茂密的雜草蔓生到大門口。風一吹,及膝雜草劍鋒般的前端搔得我好癢。屋瓦有一部分掉落,破壞了齊整。外牆的木板也都腐朽,處處覆蓋著苔蘚。

不過,這真的是空屋嗎?瞥見停在荒廢庭院的白色輕型小汽車,我心生疑惑。相較於屋子的破舊,車子新穎得很。儘管不到新車的地步,各處沾染污垢,卻沒生鏽的樣子,也沒植物纏繞在上頭。輪胎輾過雜草,而雜草的顏色仍十分青翠,想必車子是最近才停到這裡。

車裡相當亂,食物碎屑、毛巾和紙杯、寶特瓶四處散落。不知為何,後車座底下還掉了雙高跟鞋。慎重起見,我把撿來的鑰匙插進駕駛座一側的鎖孔。不行,不吻合。

烏鴉扯著嗓門飛過夕空,消失在雜木林彼端。在高聳的樹木包圍下,民宅周圍一片昏暗。以散發紅光般的天空為背景,枝葉化成黝黑的剪影,構成網狀,隱藏起這一帶。

車子不行,屋子呢?

為調查鎖孔,我走近民宅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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