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便利商店去! 第五章

冷氣開得極強的大學餐廳里,大批學生群聚,端著盛有咖喱或烏龍麵的盤子走來走去,束著馬尾的島中身影也在其間。她一臉睏倦,總是凜然有神的雙眸半眯,像隨時可能闔上。我們對坐著,邊吃午餐邊開昨晚的檢討會。

「應該能學得一點教訓,仔細想想吧。」我說。

島中「唔」地低吟一聲,搖搖頭。

「沒什麼可學的。」

「總有一樣吧?」

「不,沒有。硬要說學到的,或者說能確認的,還是只有學長遜斃了這一點。」

「學長熏壁虎?」

「學長遜斃了!」

我脖子上殘留幾道紅痕。雖然沒出血,皮膚仍遭割傷。照鏡子瞧見時,我不禁毛骨悚然。若稍有差池,我早就一命嗚呼,但現下我仍好端端坐在這裡。今後,我無時無刻都要細細體會活著的幸福,再也不想碰上昨晚那種荒唐無意義的情況。找一個全心投入,類似嗜好的興趣吧。要是能帶來收入,甚至讓我不必工作便能糊口,就太棒了。

「學長,你在想不正經的事吧?」

「我想的可是積極樂觀的事。」

「你臉上寫著『我在想錢』。」

昨晚我偽裝成便利商店店員,是為了在島中以模型槍抵住店長,逼他打開保險箱時,不讓客人察覺有異。這是島中參考烏拉圭搶案想出的計畫,豈料,保險箱空空蕩蕩的,我們一毛都沒偷成,還碰上在打烊逃亡前,其他搶匪找上門的窘境。

「我絕對不要再干那種事。」島中說。

「嗯,贊成。」

「學長也有責任,為什麼不阻止我?幹嘛還幫我?昨天的事都是學長害的,全是學長的錯。」

檢討完畢,我們還是老樣子,又埋怨起打工好累。我和島中念同一所學校,在同一個地方打工。附帶一提,我們打工的地方不是便利商店。

搶案登上報紙的地方版,刊得小小的。報道寫著搶匪三人組,我和島中剋制不住大笑。那個強盜看到這篇報導,可能會苦笑不止。不知不覺間,我們竟成為共犯,他被當作跟我倆一夥的。

夏季近尾聲時,我們送道歉信和點心盒到那家便利商店。不,說是送,其實是把東西放在門口隨即落跑。別看我們這樣,也是會擔心讓店長留下心理創傷的。然而,入秋不久,那店長就被逮到長期販賣盜版光碟,於是便利商店關門大吉。一旦發現店長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我們不免惋惜起買禮物盒的錢。

從那之後,經過半年,造訪圖書館的讀者幾乎都罩上厚厚的大衣。看到越來越多人把圍巾忘在圖書館裡,我不禁體認到:啊,冬天來了。我和島中分頭把歸還的書籍放回書架。告示板上貼著印有「創造故事的小鎮」字樣的海報,那是本地的宣傳標語。

市立圖書館裡,有個名叫潮音的館員。她是個怪人,一看起書就欲罷不能,傳聞有個當小說家的弟弟。島中向她借了三萬元,至今未還。每當潮音對島中微笑,島中便臉頰發僵,回以曖昧一笑,別開眼。撞見這樣的情景,我往往會懷念地憶起穿上烏青色圍裙的夜晚。畢竟那是為了替島中還債,才計畫實行的。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底的某天,結束圖書館的打工後,我和島中到拉麵店吃晚餐。之後,我們在車站前閑逛一會兒。外頭已完全變暗,或許是年關將近,人們總顯得行色匆匆。每個人都吐著白色氣息,縮著脖子加快腳步。島中束起頭髮,露在外頭的耳朵凍得紅彤彤的。

傳聞除夕夜會下大雪,真的嗎?我在文善寺町住了幾年,還沒看過積雪的景色。

待在信號燈轉綠,等在十字路口的行人便一同邁步。我和島中也混在人潮里,穿越斑馬線。錯身而過的人中,有個穿西裝的男子,走沒幾步,我倆同時停下。島中毫無所覺,徑自向前。

行人號誌的燈開始閃爍,我和西裝男各自通過斑馬線,隔著馬路相望。此時,島中折返,順著我的視線看去,不禁脫口:「那是什麼打扮?求職中嗎?」

她露出笑容。男子理凈胡碴,頭髮也剪得清清爽爽。十字路口的另一頭,他捏起西裝外套的衣角,一臉難為情,彷彿在說:我現下是這副德性,好笑吧?

我們和他都沒得到想要的東西,只留下「共犯」這種毫無益處的關係。哎,也罷。

要過馬路的民眾再次聚集到十字路口,我們身邊和對面的男子周圍擠滿人群。這時,車輛駛過,遮蔽了視線,我不小心丟失他的蹤影。目光梭巡一陣,仍徒勞無功,只好就此分別。

島中聳聳大衣下的窄小肩膀說:「走吧,學長。」

於是,我們背對十字路口,舉步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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