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眼裡的天下 2、恩斷義絕,熊貲伐黃

巴族人騎術一流,來時迅猛,去時匆匆。丹姬拚命往南邊逃竄,楚軍窮追不捨,直到津地(今湖北江陵)才停止。津地水溝湖泊眾多,泥土細軟,草木茂盛。丹姬率部竄進樹叢與父兄會合。

楚軍的樓車在平地作戰十分勇猛,但是在這樣積水多、樹叢茂密的地方就有些笨拙慌亂,尚未衝進叢林便被荊棘灌木勾纏住。熊貲無奈,只好命部隊停止前行原地休整,待工兵將道路鋪設順暢後再追窮寇。

熊率且比率領工兵佩刀進入樹叢,將灌木與矮樹劈斷斬開,打算放火毀林。正當他們忙得起勁兒的時候,攀在大樹上的巴族人早已等候多時,將石塊、削尖了的木頭、麻網一併從高處拋下,將熊率且比等將領或生擒或砸死。

「弓弩手,預備!」丹姬把孩子交給手下抱走,親自指揮戰役。叢林里遍布機關和暗器,都是她與父兄精心布置好已久的陷阱。子元聽到熊率且比和士卒們的叫喊,知道他們遭遇伏擊,於是左右三軍騎兵大舉衝進樹林。在機關暗算和巴族弓弩手的伏擊下,子元的部眾傷亡慘重。子元知道自己此刻既然沖了進來就不能退縮,只能拚死頑抗。

巴師與楚軍在不足幾公里範圍的小樹林里展開了拚死爭鬥。

丹姬渾身濺滿楚軍的鮮血,冷笑著對子元罵道:「都敗成這樣了還想送死么?叫熊貲來見我!當什麼縮頭烏龜!」

子元不屑說道:「替宇公報仇,本帥足矣!丹姬,休怪刀劍無眼,你的死期到了!」

丹姬陰笑道:「跑進籠子的鳥兒還想出去么?」丹姬揮刀削去子元的鎧甲,忽而退後,大喊一聲:「放箭!」

千萬支弓箭如蝗蟲過境,飛奔向楚軍,將馬上的驍將射落不少,弓箭頭上多沾有巴族祖傳的劇毒,不少人見血當即便沒有了性命。

楚軍損傷超過三分之一,狼狽不堪,但子元依然沒有退縮,繼續往巴族逼近。因為他一旦怯戰,在樹林外待戰的熊貲就有性命之憂。

「眾將聽令,撤出樹林!」這是熊貲的號令。

子元聽到命令,被迫撤退到邊緣,熊貲親自率領拋石器的工兵出現在樹林里。

「拋石!」熊貲令旗一揮,巨大的石塊砸了出去,將來不及撤退的巴人砸成肉泥。

「放箭!」在拋石之後,熊貲命藏匿於拋石機上的弓箭手射箭反擊。與巴族人不同的是,熊貲命人射出的是帶著桐油的火箭,瞬間把樹林燒起來,煙火四起。巴族人被熏得眼淚直流,嗆聲連連。吊在樹上網中的熊率且比掙扎著用匕首把麻網割開,飛身抱住樹榦,順利著地。撿起地上散落的佩劍便往巴族部隊陣中猛衝過去。巴人正自亂陣腳,沒有提防熊率且比快如疾風的衝刺。熊率且比將身邊的逃生者殺得落花流水,闖入巴人陣中,瞅准首領坐騎揮劍一刺,直穿馬肚。丹姬之父被摔下馬,熊率且比飛撲過去摁倒他,施展擒拿術將其擒住。

「巴人聽著,你們首領在我手裡,若敢輕舉妄動,我熊率且比便扭斷他的脖子!」熊率且比膂力驚人,將馬背上打天下的巴族首領連拖帶拽地拖出陣中。熊貲聽到了熊率且比的聲音,停止了反攻。

丹姬衝過來長鞭一掃,把熊率且比後背的衣裳劈開,恨恨罵道:「放了我父親,否則我叫你後悔!」

熊率且比忍痛衝到楚軍陣前,轉過身來冷聲道:「大不了一死,你不怕這老頭給我陪葬,只管使出你的詭計來!」

丹姬看著父親憋紅的臉,拳頭握得極緊,轉身叫侍從把女兒抱來。丹姬把女兒放到地上,將佩刀高高舉起,喊道:「熊貲,你要是敢殺了我父親,我就殺了你女兒!」

寂靜的樹林只有草木燃燒的聲音,熊貲沒有回應丹姬的威脅。熊貲的沉默令丹姬無法相信他已絕情至此。丹姬忍住眼淚,俯下身來,將刀尖貼在了女兒的肚腹上,母親猙獰的面孔上布滿了淚水,嚇得這個不足一歲的嬰兒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

女兒的哭喊讓丹姬心裡不忍,她的父親也勸道:「楚王有錯,孩子無罪啊,那是你的骨肉,你不要管阿爸了,跟著你阿哥回部落吧!」

「不,我不服,我不甘!熊貲,你這個孬種,你這個負心人!竟然連親身骨肉也不管!」丹姬恨透了熊貲的無情,咬牙道,「你既然如此無情,你我之間要她作甚,你不要她,那我替你殺了她!」

「住手!」熊貲出言喝止,快步衝到丹姬面前一劍劈開了丹姬握著的刀,罵道,「無恥賤人,只因你對寡人有怨就煽動巴人伐楚,致使諸多人命客死他鄉,你心腸怎能如此歹毒!」

丹姬對熊貲還有感情,見熊貲衝過來,本能地頹然放下刀,辯駁道:「數百年來,你們楚人早忘了巴人對你們的忠心,只有處處壓制和冷眼。你們將我們當作會打仗的活死人,為你們取得疆土,心裡卻無限唾棄我們。如果不是因為瞧不起人,為何你母親竟將懷著身孕的我趕出郢都,而你卻一聲不吭?到底是誰歹毒?」

熊貲道:「楚人與巴人從來不是敵人,而是相依相存,只是大家各有所喜,有些想法不一致罷了。楚強,巴人依附之;巴強,楚依附之。一個部落與國家強健與否,不只是以征戰來衡量,更要有德,能安民。你不懂這些,自然想的不同。以你的智慧,又豈能明白其中要害?這一點你與媯氏是沒法比的。是你自己作惡在先,多行不義,寡人縱然求情亦不能違逆民心。」丹姬凄楚笑了,反問道:「是嗎?在你心裡,我是連媯氏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吧。想不到從前對我濃情蜜意,心裡卻是如此瞧不起人,難怪今日冷漠如斯。」

熊貲道:「從前疼愛你是覺得你天真可愛,不諳世俗,在楚國對你也是百般寵愛。如今你不念恩只記仇殺我忠臣,陷害我王族,寡人對你,再無法有喜愛之情。你父親在寡人手裡,你也將寡人之軍重創,巴楚之間可算恩怨兩訖。若你願意就此收手還來得及,若是反悔,休怪寡人無情。楚軍上下,將不惜一切代價踏平津地,讓爾等血債血償!」

丹姬唇舌顫抖,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任由女兒躺在草叢中號哭。她忍著眼淚,回頭看了看兄長無奈的眼神,知道自己再強佔必然不會有好結果。丹姬下馬抱起孩子,遞給熊貲,道:「熊貲,這是你的孩子。」

熊貲懷抱女兒,愛憐地替女兒擦著眼淚。丹姬突然手持彎刀,向熊貲左臂狠狠砍去。熊貲怒號一聲,拼力抱住女兒不使其跌落在地,只見左臂白骨畢現,彎刀嵌在血肉里不肯出來。

「大膽!」子元聽到熊貲的慘嚎策馬而來,要以長劍取丹姬性命。

「不許妄動!」熊貲怒喝,對子元道,「子元,你替寡人把刀拔出來。丹姬厚禮,怎麼能不收下。」

丹姬淚水滾落,決絕說道:「熊貲,這一刀算是你償還我了,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各不相欠!」

熊貲忍著痛由子元將刀拔出,笑道:「好,從今以後你可以放馬山谷,自由暢快了。你跟著寡人,終究有寂寞痛苦的一天,早些放手也好。」

丹姬退到陣中,跨上馬,哭著說道:「熊貲,你這人就是太壞,好的時候叫人沉淪,壞的時候也叫人恨得牙痒痒。你要麼就壞到底,要麼就好到底。好一陣歹一陣的,不是折磨人嗎?你放了我父親,我答應你,立即撤兵,再不犯楚境。」

「好,放人!」熊貲爽快答應。

熊率且比謹慎地把巴族首領慢慢推到中央地帶,一掌將其推了出去,敏銳地護在了熊貲身側。丹姬沒有食言,立即吹響牛角,下令撤軍。丹姬隨著父兄往西南而去,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過頭望熊貲一眼。熊貲氣血殆盡,見巴師沒有了蹤影,唇色蒼白,昏然倒地。

「大王!大王!」眾將焦慮,立即將熊貲扶上馬車。

「如今大王傷勢嚴重,宜儘快歸都。大王之傷情切不可走露半點風聲。」子元神情凝重,意識到莫敖一職的責任重大,「熊率將軍,你即刻快馬加鞭趕至鄧縣,讓鄧公將令尹大人靈柩預備整齊,隨軍回都。」

「末將領命!」

熊貲出征之時正是春分前夕,如今一戰已經過了穀雨。春雨淅瀝使田野成了水塘,青翠喜人的稻苗被零散拋棄在水窪里無人種植。熊貲抱著幼女,從車窗外遙遙看著丹邑與權縣的田野,捶胸頓足,嘆道:「一場征伐,竟讓豐年成荒年,寡人之過!」

終於,在初夏到來之前,熊貲一行到達郢都。

熊貲裹挾著滿身倦怠與對媯翟的思念到了城門前。他征伐數年來,從來沒有過懼怕與退縮,今日卻格外想家,格外地厭倦沙場。他親親自己的小女兒,內心暗道:寡人日後再也不輕易征伐了,橫刀躍馬得天下,崇尚一戰定乾坤,如今什麼都有了,我要守著秋儂好好享受此生幸福。到了郢都城,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守城大將鬻權拒絕開門。鬻權拄著拐杖站在城樓上,憤怒地斥責熊貲:「臣聞策法為天下謀者是為道,卑賤相同者是為和,眾不言求而得者是為信,滅奸險獨權者是為仁。大王不聽辯解而殺閻敖,不恕斗緡而與之爭,遠征西南而使令尹客死,使權縣父老流離失所,使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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