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眼裡的天下 1、巴族外侵,閻敖之亂

且說丹姬被遣返回部落之後,不久便生下一個女兒,聽聞媯翟平安產子,位同熊貲,在朝堂上的地位如日中天,丹姬越想便越恨恨不平,被驅逐的恥辱終日繚繞心間。她時常找父兄哭訴,請父兄為她出氣。巴族首領耐不過丹姬的央求,答應攻打楚國。

巴族首領應承戰事的表因是為丹姬出氣,深層次的原因則是巴人與楚人的長期不和。在楚人還在漢江上游刀耕火種逐獸而食的年代,楚人與散落在漢水兩岸的土著巴人結成了同盟,楚人的擴張與強大離不開巴人的出生入死。但是隨著楚國的強大,國家機器的完善,楚人對中原文化不自主地渴慕起來,並且取精存真兼收並蓄,形成了與巴族部落截然不同的文化觀念。

這種不同文化和制度下的兩個勢力集團,時常有些摩擦發生,最後都以強大的楚國勝出,所以巴人並不向楚,但又不得不依附於楚,才把丹姬呈獻給楚王做妾。

如今,丹姬被驅逐回來,族人雖然瞧不起她,畢竟是首領的女兒,又生了孩子,不接納也不可能。巴族首領想,熊貲已漸漸老邁,現在是一個文弱的女人冒頭執政,此乃伐楚天賜良機。

既然要開戰,就要有個由頭。巴族首領冥思苦想,熊貲即位的這些年對他們還算不薄,丹姬自己沒有做好臣妾之事,不能以丹姬被驅之事作為理由。他想來想去,勉強地找到了十二年前伐申之時,巴人與楚人合併一軍,但因巴人不聽熊貲命令,遭到熊貲酷刑責罰,這遭受酷刑的人里,有一個是首領的弟弟,現在要向熊貲討還公道。

巴族首領以這樣勉勉強強的理由率領騎兵對楚宣戰,他心裡並沒有多少把握,便先以權縣的轄邑那處城為試探,派出小隊人馬進行突襲。

權尹閻敖是久經沙場的將領,亦是王室宗族的要員。面對巴族的突襲,閻敖立刻派縣師戒備在那處城邊境。但巴人這回採取的並不是楚人習以為常的閃電戰術,而是游擊戰。時常以二十幾人為一縱隊,趁著半夜或者黎明之際不定時突襲。

初始,閻敖尚能提高警惕,他對巴族較為了解,想來定是丹姬不滿,撒撒氣罷了,這麼騷擾了半年之後,依然不見巴師有大舉開戰的態勢,也就習以為常,權縣士卒也見怪不怪了。

轉眼到了春耕季節,閻敖正在叢林里與下屬愉快狩獵,忽見城門守將一身帶血地衝進狩獵場,開口只說了一句:「巴人進犯,城門已破……」便倒地身亡。

閻敖大驚,立即策馬下山,尚未到縣府,便見血跡斑斑,巴族的旌旗已經插上了城頭。原來巴族首領趁著權縣庶民播種、權師疏於防範之際,率領部眾攻打權縣,權縣無備,城門關口很快就被攻破。

閻敖咬牙切齒,道:「巴族小人竟滅我縣師!本尹要殺了巴人祭旗!」

閻敖抽出劍要衝進縣城與巴族決一死戰,被副帥攔下:「縣公三思!他們有備而來,敵眾我寡,您這樣貿然衝下去是白白送死!」

閻敖嘆道:「本尹能如何?當年莫敖屈暇兵敗,自刎於荒谷,連累其弟及子孫遠赴息縣。今巴人犯我,皆乃本尹疏忽所致,縱不拚死一戰,亦只能自刎以謝民眾!」

副帥道:「大人萬不可就這樣死去!您族人皆在丹邑,尚不知巴人所為。丹邑與權縣,不過數十里之遙,依小人之見,您莫若先回丹邑告知族人防患於未然,以防他們趕盡殺絕,到時您再入都請罪求援不遲。」

閻敖求生之念被副帥喚醒,狠嘆一聲,道:「罷罷罷!也只能如此。」

閻敖換好部下找來的平民衣裳,跟著逃難的民眾在巴人狂妄的「活捉閻敖」的叫嚷中悄悄混出去。權縣的縣師死傷慘重,連收屍的人都沒有,難民四處流竄,閻敖也狼狽不堪。他為儘快到丹邑,一頭扎進了涌水(今湖北荊門)連夜泅水回了老家。族人們聽聞巴人的囂張征戰,均做好了防備並極力贊成閻敖入郢都求救,是以閻敖找匹快馬急急奔郢都而去。

丹姬父兄聽聞閻敖僥倖逃脫,當即派人抄近道趕往郢都報信。丹姬之父站在權縣城樓上得意捋須,道:「閻敖能從吾等手中逃脫,斷不能從楚王手中逃脫。」

果然,閻敖經過丹邑的折騰,已經晚了一步。巴族使者入郢都直接向熊貲下了戰書,告知熊貲權縣失守主將棄城逃跑的消息。閻敖一入都城,頓覺氣氛凝重,尚未入殿,便被王卒拿下扭送到了斷頭台。

權縣守將皆亡,民眾被俘,閻敖無臉面見君王,也不辯駁,主動將頭伸至鍘刀下。熊貲與武王用兵之道相當一致,最忌恨主將當逃兵,當場下令將閻敖處死,子元麾下損失善戰之將,悲痛得差點沒暈過去。

斗緡自武王起建功立業,輔佐熊貲數年,以若敖氏顯貴,一直以來自認忠心無比,當他獲悉兒子斷頭於郢都,頓覺天昏地暗,老淚涕泗。巴人趁機挑唆,把閻敖之死轉述成熊貲的武斷暴躁。閻敖的族人苦等王師不來,又經巴人挑唆,對熊貲處死閻敖心生怨恨,竟揭竿起義與巴人合謀。巴族善騎,野蠻驍勇,砍瓜切菜很快就佔據權縣、丹邑兩座邊防,揮師東進竟直逼舊都丹陽,使郢都岌岌可危。

熊貲聽聞戰報,氣得直咬牙。媯翟道:「大王,此情形下,恐非戰不可了。」

熊貲怒道:「寡人不怯戰,可恨閻敖族人眾竟敢叛國通敵,聯合巴人進犯!」

媯翟道:「臣妾以為此事有蹊蹺。閻敖若是貪生怕死之徒,大可留在丹邑與族人共叛而不必孤身至郢都求死,此事恐與巴族反間之計不無關聯。」

熊貲點頭,問道:「寡人慾派彭卿、子元與巴族決一死戰,你以為如何?」

媯翟道:「大王,斗緡痛失愛子才會與巴合謀。此際若只派莫敖與令尹大人只會令斗緡以為與您已經沒有了和好的機會,反而拚死一戰。王族自殘,非幸事也!」

熊貲道:「你的意思是——寡人需親征?」

媯翟點頭默許。熊貲皺眉深思,來回踱步,想了許久,才無奈答應,感慨道:「為何寡人未至古稀竟有歲月滄桑之感?遙想先王,戎馬倥傯,一呼萬應,從無敗績,也從無叛者,即便王叔屈暇兵敗亦自刎謝罪,而不是像寡人這樣把臣子處斬。或許寡人永遠比不上先王,無怪乎斗緡心生反骨。」

媯翟聽到熊貲自棄之語,話也跟著嚴肅認真起來,道:「大王這話臣妾不能認同。先王戎馬一生,為的是為子孫後代創下基業,但要守住這基業亦是艱難之事。有了民心便不怕叛臣,若失民心就算讚美之詞滿溢也只會走向敗亡。在臣妾心中,您是當之無愧的雄主和明君。」

熊貲眼睛一亮,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真的如此認為?」

媯翟笑道:「那是當然。」熊貲道:「寡人萬一戰敗了怎麼辦?」

媯翟嬌嗔一聲,捂住熊貲的嘴,埋怨道:「大王凈瞎說。您只管放膽去,只要全力以赴,雖敗猶榮。」「哈哈,那寡人也試試寶劍,將巴人斬他個片甲不留!」

夜深了,王城內外眾將皆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熊貲與媯翟對坐榻上,彼此無言卻知彼此心事。媯翟將瑤琴上的灰燼掃落,纖纖十指撩動琴弦,奏出清音。熊貲沉醉不已,從沒想過琴聲有醫五臟之效。

一曲終了,熊貲抱著媯翟鑽進了床榻。熊貲抬起手摸摸媯翟光滑白皙的臉,痴痴地說:「秋儂,你真美,在這溫柔鄉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媯翟溫柔地一笑:「你是我的男人啊。」熊貲把頭埋在媯翟的胸前,說:「這是我一生里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也是我最喜歡的字眼。」看著熊貲溫情的樣子,媯翟也有些動情。她知道天一亮,熊貲就要出征了,這麼大年齡了,還要到處征戰。想到這,就感覺這個晚上是這樣的珍貴,時間緊張得拉長到永恆的這一剎那間,室內的小宮燈映襯著門窗外一片白色的天光,她和熊貲簇擁著,聽著彼此的心跳,感覺從未有過的寧靜。

熊貲親吻著她的耳垂,喃喃道:「秋儂,我的寶貝……」

天慢慢亮了,黎明的光線透過窗紗照進屋,熊貲悄悄起床出去,碰到外室星辰過來,他用手指擋住嘴暗示星辰不要說話,又指了指裡面的媯翟,招呼星辰近前說話:「她陪寡人聊了小半夜,讓她多睡會兒。你來,替寡人穿上盔甲。」

星辰不敢怠慢,手腳麻利替熊貲把盔甲穿好。熊貲借著微弱的光轉身再看了媯翟一眼,又進去輕輕地把媯翟露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才躡手躡腳地出門去了。

熊貲離開屋子不久,媯翟起身坐起來。星辰唬了一跳,驚訝道:「翟兒,你醒了?」

媯翟披衣起身,捂著胸口道:「不知為何,心裡堵得難受。」

星辰說:「大王剛走,你要此刻去,還趕得及送他一程。」

媯翟搖頭:「不,他不叫醒我就是怕分開難受,我何苦要惹他。」媯翟看著窗外,竟像失去了什麼似的。

悠長嘹亮的牛角號響徹郢都,熊貲率領左右大將再次出征。楚師連日跋涉,揮師南下,借道羅國西跨漳水,直到權縣的北大門。斗緡一生忠烈,看見王師來伐,已經無路可退,便抱著求死之心硬著頭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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