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試圖撫平傷口 1、求生的頓悟

熊貲見著殉情的媯翟,心碎了一地,這個女人,簡直要把他給折磨瘋!

「不要哭了,救人要緊!孟林你是死了嗎,把火把舉高一點!」熊貲對杵在一旁舉著火把的蒍呂臣咆哮,嚎啕大哭的星辰被這怒吼嚇得噤聲。

「諾!」蒍呂臣急忙把火把舉高,為熊貲照亮。

熊貲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把頭伏在媯翟的胸前,認認真真地聽著媯翟的生命跡象。石室里一片寂靜,星辰與蒍呂臣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熊貲心跳得很快,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如擂鼓,因為眼前的媯翟,她身體裡面是一片靜寂。

星辰張了張嘴,想問又不敢問,看著熊貲凝重的臉,心裡怕極了。

熊貲深吸一口氣,再次貼在了媯翟胸膛上,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敢分神,拿出了戰場對敵的態勢來聽媯翟的心跳。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聲微微的「嘭嘭」。他大氣也不敢喘,繼續聆聽,終於等來了第二聲、第三聲的聲音,極為微弱,但連貫有序。

「她沒死!寡人要救活她!」熊貲興奮地叫嚷,撩開衣襟,將裡衣撕了一長條布巾,將媯翟手腕傷口的手臂上方箍緊,取下息侯陵寢頭部的木枕墊到腰下。

「你過來!」熊貲指著星辰。

星辰一愣,趕緊跑上前。

「你把夫人的腳抬起來,醫官沒有來之前,一刻也不能放下。」

星辰忙不迭照做。熊貲又吩咐蒍呂臣:「你快出去,叫屈重把最好的世醫給寡人找來!救不活人,寡人唯他是問!」

屈重聽說夫人割腕,差點沒嚇癱,快馬往縣府狂奔。接來世醫,一下就跪在陵寢門外請罪:「微臣護駕不力,請大王降罪!」

熊貲擺手道:「此事與你無關,且先起身,叫世醫救人要緊。」

世醫進了石室內,立刻研磨草藥為傷口止血。忙了大半刻後,滿頭大汗地向熊貲稟報:「回稟大王,夫人此時脈息平穩,已無大礙。」

熊貲欣慰不已,道:「幸虧及時察覺啊。今日之事,你可要看管好自己的舌頭,泄露半個字,寡人摘了你的腦袋。屈重,寡人問你,息侯姬允你可曾怠慢?」

屈重好容易起了身,只得又跪下,道:「大王明鑒,微臣謹遵您的吩咐,讓姬允原地休養,不曾怠慢半分,連同姬允舊部亦是如常安置並選賢者錄用。」

熊貲又看了一眼星辰,問道:「寡人若沒記錯,你便是夫人原來的貼身侍婢。」

星辰道:「正是奴婢。」

熊貲問道:「屈重所言是否屬實?」

星辰看了屈重一眼,回道:「回大王,屈大人所言屬實。」

熊貲又問屈重:「縣師可立?」

屈重回道:「回大王,頗具雛形,尚缺得力領將。」

熊貲點頭,道:「申、息為我楚國北邊門戶,乃抵禦外侮之強盾,務要用心。觀丁父是難得將才,改日寡人命他入息縣,協同你操練兵馬。只是務必謹記,兵卒雖為要務,城防亦不可不建,一舉一動皆不可有違農時。」

屈重連連稱是,不敢多言。星辰第一回看著正常態勢下的熊貲,被熊貲臨危不懼的男人氣魄震懾住。她心裡感慨萬千:難怪那時陳完要讓主子嫁給熊貲,這與息侯的柔弱、蔡獻舞的自詡風流太不同了。這才像是一個國主,有容人之量,有警惕之心啊。

星辰驚覺自己的異想,覺得自己太過「無情」,竟然無恨人之心,趕緊低頭不想。

郢都宮內,燈火闌珊。

鄧夫人抱著孩子逡巡了大半夜,手臂酸痛不已:「這孩子日夜啼哭,真難伺候啊。」

老宮女道:「早產的孩兒胎里不足,自然羸弱些的,過些時日就好了的。夫人歇著去吧,老奴來照看。」

鄧夫人雖然抱怨,但極為寵愛長孫,不肯撒手,道:「這會子還抱得動呢。你去內廷看了沒有,艱兒他娘情勢如何?」

老宮女道:「老奴去看了,唉,自打從息縣回來便一蹶不振,日夜不食。」

鄧夫人頗為頭疼道:「若非顧忌大王,老身真不想理會她!這孩子也未免太過倔強了。」

老宮女道:「可不是。不過老奴也要多句嘴,這媯氏能死而復生為大王生下後嗣,恐怕也是有福之人。」

鄧夫人嘆道:「你這話當真有理。想之前那些女子,哪一個不是大方之家,窈窕姝麗,一個個早早撒手塵寰。咱們這宮裡女眷並不多,老身也見不得些齷齪事,沒想到……還是她們福薄。要說這丹姬也是恩寵已久,也沒有個動靜,倒是這嬌嬌弱弱的病秧苗瓜熟蒂落了。這就是命啊!」

老宮女道:「如今只有一個王嗣未免叫人懸心,若是有人能使媯氏回心轉意,再開枝散葉便好了。」

鄧夫人哄著長孫,暗自思索,喃喃道:「若要讓受苦的人回心轉意,只有找受苦的人才行。她或許可以一試。」

月懸中天,熊貲拖著疲倦的身軀來到了媯翟的寢室中,端過星辰手裡的碗為媯翟喂著稀粥。可是媯翟不肯張嘴,熊貲強行灌進去之後,依舊順著嘴角流下來。

熊貲哀嘆道:「逝者已矣,難道活著的人只剩自我折磨了嗎?你若心愛息侯,就要體諒他的心,他何嘗願意見到你為他受煎熬?你當日有成全他的心,難道他沒有嗎?」

媯翟轉過眼來,對熊貲再沒有之前的恨意,可眼下只有酸楚與凄涼。熊貲替媯翟擦著嘴角,道:「你不要這樣,叫寡人看了心裡如何不難受?你若不想與寡人同床共枕,寡人以後也不強人所難。只是你這樣放棄自己,不值當啊!寡人喜歡你,並非只是貪圖你的美貌,最主要的是為你在殿堂上不怯懦不慌張的勇氣吸引,被你對諸侯形勢的明斷所收服。寡人對於丹姬是寵愛,但對你是多了一份惜才之心。寡人當初之所以要不惜一切讓你強從於楚,也是為你的才氣見識埋沒於息國而可惜,雖然我楚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國家,但至少比息國強,寡人自認也是一條漢子,願意為你打開做你真正自己的一扇門。你以為世間只有你一人懂情嗎?寡人在你之前有過四任妻室,皆橫死早逝。寡人的心也痛過,恨過,哀傷過,那些為你付出性命的人,臨終所願,都不過是望生者安好而已。」

媯翟聽著熊貲這些溫情的言語,想起了星辰說的,息侯臨死前對媯翟的念念不忘,又禁不住潸然淚下。

媯翟微弱說道:「事到如今,你我恩怨再多也無濟於事了。我縱然殺了你,他再也活不過來,我恨你又有何用?熊貲,我為你誕下後嗣,也算對得住你了,你放過息縣民眾,我倆恩怨相抵,不如讓我安心去吧。」

熊貲聽罷這話,怒氣又湧上心頭,放下湯碗,道:「寡人這麼多年來,既是做過的事便無後悔二字。寡人什麼都可以應你,獨不能應你求死之念,所以只要你敢死,寡人便敢教息縣民眾一個不剩。你說這是威脅也好強權也罷,你自己想清楚,你已經錯過一回,再不能錯第二回。」

熊貲摸了摸湯碗又放下了,氣氣鼓鼓地離去。

星辰眼淚汪汪抱著媯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媯翟就離開人世。她輕輕地撫摸著媯翟的手說:「翟兒,為何咱們就再也回不到蘆館的日子?那時候的你,不讓鬚眉,天崩地裂亦不能壓垮。我死活勸不了他,如今也勸不了你,我該如何是好?如果你們都去了,我留在世上何用?」

這天日上三竿,媯翟倚在床邊,星辰正在給她喂湯,一個下人打扮的老奴僕進來,跪在床下給媯翟請安。

「奴婢參見夫人。」

媯翟看著床下一人躬身在地,一身烏黑的衣裳,髮髻似團丸斜在右邊,分明武士打扮,為何聽聲音又是女的呢?

「你是何人?」媯翟輕輕地問道。

「奴婢丑嬤,老夫人貼身侍衛,今日奉旨來侍奉元妃,特此拜見。」丑嬤回話。

「星辰,賜座。」

星辰搬來蒲團給丑嬤,但丑嬤卻一直低頭不肯抬起頭來說話。

「奴婢面貌醜陋,不敢驚嚇夫人。」

「夫人病著呢,沒有氣力多言,請嬤嬤不要憂懼,且起身說話吧。」星辰起身攙起丑嬤,卻被丑嬤的一張臉嚇得花容失色。

這是一張五官疤痕丘壑萬千的臉,猩紅色的疤痕深淺不一,嘴唇豁口漏著風,讓人質疑這個人是如何能將一句話說完整。

「這——」媯翟見著丑嬤的臉也驚悸不已,旋即凄然笑道,「老夫人之苦心,蒼天可鑒。」

丑嬤彷彿已經習慣外人的驚嚇,心平氣和地將隨身的面罩帶在臉上,開門見山道:「夫人心如明鏡。老夫人想讓老奴來勸您,但老奴並不想這樣做。」

媯翟與星辰都被丑嬤這樣的坦率驚住了,一時不知問什麼話。

丑嬤接起星辰手裡的熱湯送到媯翟面前,道:「夫人,命是您自己的,生與死都在您一念之間,旁人如何能夠干涉。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乎稍遲一步?不妨喝了這碗湯,給老奴片刻,聽老奴說點故事也好。」

媯翟凝視著丑嬤那張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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