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越來越恨了 5、息侯去了

第二天,熊貲睜開惺忪的睡眼,見媯翟已經醒來很是高興,叫乳娘把孩子抱到媯翟面前,興奮說道:「秋儂,你看,我們的孩子。」

媯翟轉過臉,被熊貲說到的「我們」兩字勾起無限的恨意。她掃了一眼欣喜如稚童的熊貲,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嬰兒,「我不想看到他,他是魔鬼的種,我討厭他,讓人抱走,抱走!」媯翟閉著眼,聲音微弱,但一字一句都讓熊貲的溫情化作了戾氣。

熊貲把孩子抱給乳娘,也毫不留情地說道:「把孩子抱到老夫人那裡去,永遠不要叫夫人看見!」

乳娘聽聞此言,如臨大赦,慌忙抱起孩子離開了了媯翟的房間。她在宮裡待的日子不算短,最能察言觀色,剛生完孩子的夫妻一般都是相當開心,他們卻這樣慪氣,真是頭一次見到,想來不是什麼好事。

熊貲站起身,對媯翟的疼惜與寵愛一下煙消雲散,他流露出一個君王被損傷自尊心後的反抗,惱怒地說:「秋儂,算來你入宮已一年多了,大多冷若冰霜不言不語,開口說話除了叫寡人殺了你,便是叫寡人去丹姬處,如今生了孩子當了母親,說的又是這麼無情的話!為何你不能像產子的時候一樣相信寡人,好言好語?你是寡人風光舉行過大典的一國夫人,寡人何時何地對你怠慢過?你昔日享有的尊榮,寡人可少了你半分?你憑什麼對寡人冷漠至此!」

媯翟聽後反而吃吃地笑了,笑聲伴著淚水,她幽幽地反擊道:「我一弱質女流,索求無多,惟願與丈夫白頭,共赴黃泉。如今承蒙您的抬舉,竟可以讓我侍奉二夫,受此殊榮,死不能拒,莫非還要歡天喜地地言笑么!」

門外的丹姬聽著媯翟對熊貲的唾罵,不顧阻攔,闖將進來:「你這大膽賤婦,你竟敢侮辱大王!」

「放肆,誰讓你來了?」熊貲暴怒,對於產後的媯翟下不了手,將滿腹怨恨都轉化在丹姬身上,「不是說了不許你踏足此地嗎?」

「臣妾也不想來啊,只是在路上遇見了乳娘,聽聞這女人竟然連孩子都不要。縱然她對大王沒有回心轉意,可孩子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大王,虎毒不食子,問遍天下,哪裡有不疼孩子的母親,是怎樣歹毒的心腸才能將剛生下的孩子扔出去?」丹姬的一番話句句切中要害,說得情真意切,邊說邊不斷拭淚,「臣妾要是也生了個孩子,必定是愛也愛不及……」

熊貲看著丹姬嗚嗚咽咽的樣子,竟有幾分婉柔的新鮮,於是扶起丹姬道:「你一向莽撞無禮,在大是大非上,竟還能有這番清醒的腦筋。」

丹姬含淚看著熊貲,誠摯說道:「臣妾總有長大的時候,何況心裡只有大王您一人?」

媯翟支起身,熱淚滿眶,諷刺地說道:「丹妃不愧神鞭手,今日力度不小,何不再加把勁,也好讓大王氣火攻心,要了我的性命,穩固你的地位,了了大家的心愿。」

丹姬皺眉,道:「此處不是息縣,大王既然納你為妻,你也要識時務,總這樣桀驁不馴,於人於己又有何益處?」

熊貲臉色沉黑如夜,看了媯翟一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便與丹姬摔門而去了。

丹姬獨自回宮,興高采烈地地獎賞婢女小蠻:「還是聽你的話較對,不枉費我們動了一番腦筋,也真是老天開眼,讓我趕上了那麼一個好時機。」

小蠻道:「主子前幾日還埋怨這些話文縐縐的拗口,不肯背誦呢。」

丹姬樂呵呵道:「算我錯啦,好不好,以後多聽你的就是。」

小蠻謹慎勸道:「主子,不是今日您的運氣好,是因為元妃抗拒大王必然會有憎恨。大王年歲不小,縱然老當益壯,在位的日子也屈指可數。您不從現在起圖謀,將來怕更受制於人。」

丹姬皺眉,埋怨道:「其實爭爭寵倒也無妨,畢竟這是各憑本事,只是我真看不慣那媯氏的囂張樣子,大王對她是掏心窩子的好,她居然還擺起譜來,日夜一張死人臉,口裡念叨著要死的話。那麼想死,自己一頭撞死不就得了,那樣故作可憐的樣子真讓人討厭!」

小蠻道:「她倒是想死,只是聽人說,大王當初有言在先,她若自戕自殘便殺了廢黜的息侯!」

丹姬聽罷,也不禁駭然道:「那她這樣與大王對峙,倒也是合情合理了,唉,也真是個可憐人。」

小蠻見丹姬沒有恨意,忙道:「主子,你可千萬不能同情她。她若轉了性子,那可是您想不到的威脅啊!」

丹姬聽著煩悶,岔開話題:「大王今夜過來嗎?」

小蠻道:「不過來了,說是在議政殿廂房歇下了。」

丹姬褪下珠釵,打了個呵欠,道:「不來也罷,睡吧。」

媯翟自醒來之後勉強喝了一碗米湯便滴水未進,她不知為什麼沒有胃口吃東西。孩子生了,媯翟像卸下了一個包袱,想愛那孩子,又本能地想拒絕那孩子。十幾天過去了,熊貲再沒有來看她,她也沒有問過任何人任何事,她就不想說話,她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每天只勉強喝點粥維繫著虛弱的身子。

這天,夜深了,明月西沉,她躺在床上怔怔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了遠方的息侯:「大王,為何月圓之時,人卻分離?為何遙夜如水,瓊瑤匝地,翟兒卻如置地獄?大王,這幾百個日夜,您過得可好?怕君忘舊情,又願君忘故人。大王,翟兒恨不得雙臂為雙翼,逃離這地方。」

月亮的清輝中,媯翟憶起昔日與息侯的恩愛纏綿,想起息侯對她百依百順的寵愛,心痛伴著這周身的疼痛,讓她更加難受。她剛想動身坐起來,門吱呀一聲開了,媯翟聽見女僕在門口低低地叫了一聲:「大王。」月光流瀉進了屋內,只見熊貲穿著一身深色的斗篷,站在了媯翟面前。

媯翟緊閉雙唇,目不斜視,不在意熊貲進來做什麼。熊貲臉色凝重,沉思著看了看媯翟,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到了門口,在門口站立了許久,又折返到了床邊坐下,他唇角嚅動了半晌,終於對媯翟開口說道:「息姬允死了!」

媯翟獃獃轉過臉,驚恐地看著熊貲,櫻唇半張,一張蒼白的臉定格在昏沉的燈光下,在月光下顯得越發清寂。她眼睛漲滿潮水,憤恨地拔下頭上的簪子,長及腰身的青絲散落下來,抖落一身飄逸。熊貲還沒看個夠,媯翟已把簪子扎進了熊貲的胸前,冒出汩汩鮮血,慢慢滲出了衣裳。

熊貲一陣刺痛,緊緊扣住媯翟的腰肢,一手把簪子拔出來丟得遠遠的。媯翟發瘋了一般掙扎,一口咬到熊貲脖子上,將熊貲的脖子咬出了一口緋紅的牙印。熊貲用力將媯翟推出去,媯翟倒在床上,唇上帶著血,含恨看著猙獰之色的熊貲,得意地笑了,笑了片刻終於失聲痛哭。

熊貲將門關好,不顧傷口疼痛,說:「早叫你愛惜自己又不聽,飯都不肯吃,怎麼有力氣來殺人!寡人知道你有兩手拳腳,若不是這樣折騰,今日早死在你手下了!」

媯翟哀哀地哭道:「你如今知道怕了?我不是那種嬌滴滴為了男人屈就的女人,你要是怕死,現在殺了我,不然早晚死在我手裡!」

熊貲低沉地吼道:「寡人忠於民而信於神,所以受臣民拱衛,豈是輕易就能死的。只有那些沉迷於情愛、不為臣民遠慮的無用之人才會早夭!」

媯翟爬起來,雖然再一次匍匐在熊貲身邊,這間小小的寢室,變成了媯翟扞衛尊嚴的戰場。她艱難地起身,用盡最大的力氣站穩,罵道:「像你這樣殘暴無道、草菅人命、恃強凌弱、搶人妻女的強盜,竟也妄言神與民!我丈夫息侯雖然不像你有甲兵百萬,卻至死也未向你這樣的惡人求饒,他的子民也從未退縮!你雖滅亡了一個國家,卻聲名狼藉,臭名昭著,有什麼得意可言!我恨不得化成厲鬼,日夜將鎖鏈勒住你的脖子,將你身首異處,把你烈油烹煮!」

熊貲原本強硬的神情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問道:「你真的恨寡人就恨到了這樣的地步?寡人當初不也答應你饒了息侯和那些宗族,讓他們安居樂業嗎?離草菅人命還遠得很吧。何況,寡人乃楚國國君,一向視民為神之主!忠於民而信於神有何不對?寡人以為你這樣聰明剔透的女子,不是一般人間之物,能明白世人不察之處,原來也不過如此!」

媯翟爆發了,咆哮道:「是,我就是恨你,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你是楚國國君如何,讓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是你!當初是因為你饒他不死,我才肯在此受這折磨,過這樣行屍走肉的日子!」媯翟下了床,她舉著燈火,將軒窗放下,走到熊貲身邊冷靜地說道,「我熬夠了,也受夠了,我與他約好的,生既同衾,死當同穴。今日他走了,我給你也生了孩子,現在讓我們同歸於盡吧!」

媯翟說罷,將油燈丟到了床上,雙手抱緊了熊貲。

綾羅錦繡燃燒起來,屋內變得灼熱,濃煙四起。熊貲大驚,卻沒有撲火,而是任由媯翟抱著,輕聲問道:「難道,你以為息侯是寡人殺的么?」

媯翟用儘力氣箍緊熊貲,冷笑道:「除了你,還會有誰?」

熊貲道:「寡人也是今日才知消息,說息侯鬱鬱而終,今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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