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越來越恨了 2、艱難的談判

繞過蜿蜒曲折的內宮小徑假山,媯翟打開了內宮的城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媯翟抬起手來借著雪地反光一看,居然是鮮紅腥臭的血跡。媯翟慌忙跑出內宮的門口,見到正殿前面的空地上,屍橫遍野,假山上躺著幾具屍身,流泉汩汩流著的都是血水,把積雪浸得像是夏日的西瓜瓤。

正殿前的道旁,掛著幾盞迎風搖曳的花燈,是今年新制的花色,那是為了今日的闔宮夜宴準備的。媯翟走到屍身之中,凄涼而憤恨的眼淚流了出來,偌大的院子沒有一個活著的人。媯翟的心情恍惚又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宛丘的椒蘭殿上,也是這樣一個人沒有,只有空落落的死寂,而今日此景比當年還要恐怖萬分。

媯翟往正殿走去,忽然被一具蠕動的屍身絆倒。媯翟一聲驚呼,跌倒在地,回過身來看向那具屍體。那是一個年輕的衛兵,臉色已經沾滿了深紅色的血痂,一柄明晃晃的刀子插在胸口。衛兵的臉龐看上去如此稚嫩,只張大嘴,嘴角垂著血液包裹的涎水,嘶啞著嗓子喊道:「疼死我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

媯翟驚魂未定,衛兵匍匐著爬過來,手牢牢抓住媯翟的腳踝,爆發了驚人力量,似乎要把媯翟纖細的腳腕捏碎。媯翟再往那衛兵身上一瞧,只見齊大腿的地方已經被斬斷,只留了半身殘軀與腿分離,淌下一路血印。

媯翟心酸的眼淚涌了出來,對這個日日在正殿前面站崗的衛兵充滿了無限的同情。這樣的傷勢,就算救活他能如何呢,還不是成了一個廢人?媯翟閉著眼睛忍著,不忍心看他,任由那隻手緊緊捏著她的腳,她感到靈魂像被鋒利的剪刀給鏤空了,錐心刺骨地疼痛,心在淚水中漸漸地堅硬起來,不滿像是野火一般燃燒,她敏銳地覺察到自己動蕩的情緒。終於,她腳上的疼痛消失了,她低下頭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看到那個身負重傷的衛兵已撒手人寰。

媯翟和星辰掰開衛兵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媯翟站起身,怒氣沖沖地往正殿上來,用力推開大門,室內一片黑暗,只聽到眾多的喘息聲。有人叫了一聲:「夫人來了!」稍後,一盞盞宮燈亮起來,將黑暗的正殿照亮。媯翟望向息侯平時坐的寶座,見一個身穿盔甲、黝黑醜陋的半老頭子正坐在那裡,這反客為主的男人顯然就是熊貲了,而息侯、大宗、少宰及若干大臣,個個的嘴巴都被塞上了布巾,反手被擒,跪在熊貲的腳下。

一干楚國朝臣都凝神靜氣地望著她。

「大王!」媯翟見息侯還活著,心裡多了一絲欣慰,趕忙奔過去,卻被楚國大將用長矛攔住。媯翟憤怒回過頭,將長矛推開,撲到息侯面前,將息侯嘴裡的布巾取下。

息侯一活動開嘴立即叫道:「夫人,你怎麼還沒走,不是讓斗丹帶你逃走嗎?」

「大王寧死,賤妾怎能獨活!大王,夫妻同心,我們能共患難,為何不能同生死!生既同衾,死當同穴啊!」媯翟抱住息侯放聲大哭。

熊貲揮手止住了將士的兵器,哈哈大笑道:「呵呵,真是郎情妾意啊,你們只管摟摟抱抱吧,過了這一刻,以後便要在黃泉路上相見了!」

媯翟聽到這話立即站起身,走到寶座不遠前立住,怨恨地看著熊貲,冷冷笑道:「呵呵呵呵,我還以為楚國這些年來勵精圖治學會了以德服人,想不到仍不過是莽林間的野獸!」

熊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他被媯翟清麗絕俗的容顏鎮住了。天下竟有這等世外仙姝,眉如遠山,眼似波橫,就像天上的皎皎月亮,不染紅塵俗氣,如夢如幻。熊貲目不轉睛看著這個纖瘦得如一枝新柳、美得像是剛剛綻放的桃花般的美人,心中贊道:難怪蔡獻舞活生生成了個獃子,這息侯為了她連命都不要,果真天姿國色無人可比,丹姬這樣美艷絕倫的女人,到了她面前不過是一具庸俗不堪的肉身。

但這樣的失神,熊貲也不允許自己太久,他還有正事要辦,媯翟嘴角眼梢流露出來的倔強勇敢,更是激起了熊貲腹中的征服慾望,他大聲笑道:「野獸如何?如今你這泥丸大小的息國不也是要被野獸吞了么?」

媯翟看著熊貲淡定地坐下,面無怒色,心裡也吃了一驚:他竟如此鎮靜。媯翟冷靜了神智,道:「息國雖小,卻在齊宋之南、蔡之東,君今日來犯我國,必使齊宋有怨。然唇亡齒寒,蔡與我主雖有誤會,但也不能置己身不顧。一旦齊、宋、鄭、蔡結盟,蔣、黃、弦、樊聯手,恐楚軍雖強,也難免焦灼。」

熊貲見媯翟沒有懼色,竟將一番外交辭令說得妥帖有理,更加震驚。熊貲默默道:這息侯是個戲裡的驢皮影,中看不中用,這個纖纖佳人竟有這樣的頭腦與膽識,如此才色俱佳的女子,怎能便宜了愚蠢的息侯!

熊貲正在沉思,子元出言反駁道:「息夫人果真聰慧過人,但您可知,齊雖強卻與魯糾纏不休,宋雖大曆來自掃門前雪,蔡與息是姻親,可惜息侯為了將他打敗,不惜把蔡國兵符獻給我主讓他遭受被俘虜的奇恥大辱。試問誰又願意救一個無信之人呢?」子元邊說邊不斷打量著媯翟,他早已被她那罕見的美貌酥倒了。

媯翟心一陣發涼,回首看向息侯,息侯已經自責地垂下了頭。情勢比她想得嚴重啊!媯翟捏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閣下說的話聽著有幾分道理,但不堪推敲。你主今日伐息,因貪圖一個弱小女子的美色而大興殺戮,草菅人命,試問息國子民何人敢服?天子式微依舊天命不改,楚軍能強佔我國疆土,卻強佔不了我國民心。普天之下像楚子一樣心存貪念的人太多,只要我主放出風聲,善待息國子民者,息侯俯首稱臣,試問這樣的誘餌,誰又不想冒險呢?到時戰爭一觸即發,息國或許亡了,你主陷於混戰,不僅聲名狼藉,更不一定能撈得著好處。」

「你!」子元被反駁得面紅耳赤,只能罵著掩飾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刁蠻婦人!」

「楚王,這便是您手裡的賢臣么?不過如此。難怪遇到事情只知道喊打喊殺,恃強逞凶!」媯翟冷笑。

熊貲聽罷,不僅沒有怒氣,反而笑得暢快,道:「你這女人,深得寡人之心!不喊打喊殺,難道坐下來聊天?」

媯翟道:「當然。諸侯之所以間或會盟,難道不是坐下來把事情解決了嗎,並非要刀尖帶血。今日楚王若願坐下來和談,我主願尊楚為上國,任由上國差遣,絕無二心。如此,楚王您既可以不損一兵一卒,更能得淮陽要塞,笑傲於齊宋中間,假以時日問鼎中原也為未可知!」

熊貲拍手稱快,朗聲道:「笑傲齊宋,問鼎中原?好動人的誘惑!不過,你一婦人,寡人如何信你?又如何信息國之誠意!」

「楚王可信,息夫人向來掌管息國國政要務,一諾千金!」斗丹衝破楚兵阻礙,衝上殿堂向熊貲保證。

熊貲瞥了斗丹一眼,見這是個謙謙君子,惜才之心頓起,柔和問道:「你是何人?」

斗丹不卑不亢回道:「息國中大夫,斗丹!」

「斗丹?很好,寡人記住你了!」熊貲看向媯翟,似笑非笑地問道,「夫人真有結盟誠意?」

媯翟無奈道:「肉在俎上,沒有誠意也要拿出誠意。」

熊貲道:「如果,結盟的誠意便是要你嫁給寡人呢?」

媯翟如遭五雷轟頂,面無人色,怔怔地看著熊貲片刻,心裡萬馬奔騰的恨意湧上心頭。媯翟倒退三步,對著熊貲一字一句怒道:「看來楚王根本意不在我,而在江山!」

熊貲笑道:「真是聰明的女人。不過,寡人在來之前原本是先要江山,順帶要了美人;現在看了你以後,是想先要美人,順帶要了江山!」

媯翟冷冷一笑,聲音穿過冬天的積雪,帶著冷氣,說道:「還不都是一回事,做人不可太貪,不是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媯翟又退後三步,轉過身來,絕望而悲戚的眼淚滾滾而下。她帶著一絲凄美的微笑,看了一眼她心愛的丈夫,抱歉地說道:「大王,對不住,賤妾先走一步,黃泉路上等您!」

媯翟說完這句話,衝出正殿,來到庭院牆角的古井前。她脫下裘衣、鞋襪,推開了井蓋。

「不,翟兒!」

「不要,夫人!」

星辰與斗丹跟著跑出來。息侯眼淚橫飛,跪爬著往殿外來,可惜他身體被束縛,這一掙扎就倒在了地上。楚兵連忙上前將挪出了一大截遠的息侯拖了回去。跪了滿滿一殿堂的息國臣子,都泣不成聲,哀嚎的哭聲在這冬日的息國里,聽起來無比的凄愴。

熊貲快步走下寶座,將息國的大宗連拖帶拽地拖到雪花飛舞的庭院里,又來到媯翟旁邊。此時,夜已經降臨,宮燈里的燈油都燒去了大半,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微光。熊貲撿起一塊石頭,投擲在古井中,過了好久才聽到咕咚一聲響。

「古井可深著呢,你不怕嗎?」熊貲冷冷地笑了。

媯翟毅然坐上井沿,將一隻腿跨上去。熊貲被震住了,也被激怒了,他那顆男人的野心被再次激活,征服欲填滿心田。

「尊貴的息夫人,在你死之前,不妨回頭看一看這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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