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落魄與堅強 2、直面身世

媯翟杏眼圓睜,衝過來一把擒住奴才,問道:「你胡說什麼,說清楚!」

奴才幹咳兩聲,一把將媯翟推搡開來,理了理衣裳,不甘示弱地反擊道:

「說就說!難道怕你不成。誰不知道你不過是先王在外地與一個狄蠻女子一夜歡好產下的私生女。後來,那狄蠻女人到了先王府中,為魯姬所不容,被火燒毀了容,變成了醜八怪,這才不得不得卷包袱走人了。有什麼了不起!」

媯翟聽著這樣驚人的話語,不知該做何反應。自己的母親不就是魯姬么?怎麼會忽然變成一個狄族的女人?

奴才見媯翟不說話,嘻嘻哈哈地嘲笑起來:「你不信是怎的?不信你摸摸自己額頭啊,那裡還留著火燎泡的疤痕呢!」

媯翟獃獃地撫摸著眉間的肉痣,愣愣地自問:「難道這不是桃花仙子摸過的印記么?」

一班奴才聽到這句話,都笑了起來,一個老女人說:「你是三歲小孩啊,扯謊的鬼話都信,還桃花仙呢?真是笑死人!」

「山雞也來充鳳凰,還不知道她那個生母是什麼貨色,保不齊是哪裡偷漢子偷來的野種也說不定。」

「就是就是,我聽人說狄蠻的女子都放蕩至極,但凡是走到男人屋子裡就跟男人睡覺,一輩子都不知道要睡多少個男人呢!」

「對了,我想起夫人說過,好像那狄族女子不足月就生下了她,這裡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幾個奴才全然不顧媯翟穿著孝服,將各種不堪入耳的猜測都說了出來。

媯翟覺得自己的人生驟然間完全破碎了,身世有如迷局,環環難解,此時她只關注一個問題:「我生母是誰?為什麼要走,是受了傷么?在哪裡?」

奴才們不以為然,依舊自顧敘話。媯翟猛地將桌上花樽砸在地上,哐當一聲,驚得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她們雖然沒有服侍過媯翟,但都知道媯翟對奴僕向來忠厚,但凡是偶然碰到都是笑臉迎人,從不端架子,幾時見過媯翟有這樣認真的猙獰之色?媯翟眼睛睜到最大限度,撐得整張臉都只能容下眼睛似的,臉色發青,太陽穴鼓起如一座小山,似有滿腔怒火從那裡要噴發出來。她上前狠狠鉗住那個刻薄面相奴才的手臂,很快把對方箍出了一道淤青。媯翟所有的力量都發泄在這隻手上,全然不顧那奴才吃痛叫喊,只一字一句重複問道:

「我的生母在哪裡?我的生母在哪裡?」

媯翟完全像發怒的獅子,一時間院子里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再沒有人敢說話。奴才痛得眼淚掉下來,憋紅了臉小聲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剛才那麼囂張的幾個人,此刻都不敢上前來勸,只嚇得轉過臉去。

「奴婢真的不知……不知道,再……再沒有人見過她!」

媯翟聽完這一句,才丟開手去。那奴才癱坐在地上疼得直掉眼淚,被別人攙扶著才能站起來。

媯翟取下佩劍,將劍指著一幫奴才教訓道:「都給我滾出去,誰敢再踏進這裡一步,我就將她碎屍萬段!」

奴才們都知媯翟有些拳腳功夫,於是都哆嗦著退出門外。一個奴僕強裝鎮定地說道:「是小主子讓奴婢滾的,可不要怪罪奴婢不勞作。」

媯翟冷冷地吼出一個字:「滾!」

奴才們嚇得腳底生風似的跑出去,連頭也不敢回。

這幫奴才自幼在宮中生活,過慣了趨炎附勢的生活,這邊嚇破了膽,回到蔡姬那裡,轉眼就喜笑顏開。聽了她們的傳達,蔡姬誇讚道:「嗯,做得不錯,一併有賞。」

媯翟從懷中掏出那支骨笛,默默地端詳著,回想起父親往日奏笛的沉醉,才有些明白,那分明是思念一個人才能有的表情。難道這隻骨笛是她生母的嗎?難道父親蘆館獨居七年和魯姬驟然謝世都是因為她的親生母親嗎?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母親,真的是個狄蠻女子嗎?她是什麼樣的女子?

媯翟跌跌撞撞往椒蘭殿走去,她要找祖母問個明白。

當她大汗淋漓地進到椒蘭殿,看到的卻是冷清荒寂的宮殿,沒有穿來入去的奴才。媯翟推開大門走進中庭,花草馥郁滿枝頭,天氣有些許炎熱,蟬鳴鳥叫不絕於耳,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媯翟往前走,走到昔日靜若嬤嬤抱著她乘涼的地方,依舊空空蕩蕩的,除了滿地的灰塵和廊檐下咕咕叫喚的鴿子。屋檐角下墜著的銅鈴在發出叮噹的聲響,連個人影也瞧不見。

「靜若嬤嬤,祖奶奶!」媯翟跑前跑後的呼喚,整個椒蘭殿只有自己一遍遍的迴音。

媯翟跑遍了椒蘭殿的角落,喊遍了所有認識的人的名字,都沒有發現一點線索。

祖母的宮殿一直是整個王宮最奢華的地方,祖母沒有在這裡,能去哪裡呢?是病了還是去世了?不管怎樣,都要有一絲消息,就算去到別的地方,這裡總會留一兩個看門的人吧,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呢?難道父親死了,祖母也不想再認她這個孫女了么?難道父親死了,她與陳國就沒有半點關係了么?

難怪她的名字叫翟兒,不是她們說的吉祥的意思,而是不忘狄族的血統。這樣卑賤的血統,難怪他們都敬而遠之。她到底是誰?母親是誰?她要是弄不明白這個問題,連呆在宛丘都沒有底氣。可是不在宛丘,要去哪裡?

這裡是她成長的地方。天下茫茫,何處是家?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的?」媯翟在椒蘭殿的庭院里徘徊,喃喃自問了上千遍,直到口乾舌燥嗓子全啞。

她一個人獃獃地回到寢宮,除了夜空中的繁星便再也沒有人願意等她。

僅僅是數天以前,那些人還對她前呼後擁,低眉順眼。祖母還派人送來了華貴的衣裳和小玩意。敬仲叔叔還說不用怕,有他。可是這些人呢,都去了哪裡,為什麼任憑她一個人在這裡面對凄涼。她甚至有些恨祖母,如果因她是狄蠻血統,應該從她出生的時候起就冷落她,至少她會學著堅強與冷靜。可她們對她是那樣寵愛,整個宛丘乃至整個陳國,祖母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彷彿怎麼愛也愛不夠。

只是父親的一場葬禮,所有的繁華盡失,所有的真情都變成了假意。媯翟這才明白,對一個人不好不是最可惡的,可惡的是虛情假意的好之後,再狠狠地唾棄。

媯翟這才明白父親,這陳國的一切,都是多麼的虛偽無聊!是的,遲早有一天,她要離開這裡,離開得遠遠的。她不會屈服於冷落,沒有人對她好又怎樣?她決意不會搖尾乞憐討好誰,她不信沒有了王族的庇佑就活不下去。

於是媯翟自己掌燈,一個人收拾著行李。能帶走的不多,不過幾件衣裳和幾件父王珍愛的舊物,再就是一劍一琴。她要離開這噁心的宮廷,過清凈的日子,最好是讓那些洋洋得意的人忘了她。她要去蘆館,去父親曾經呆過的地方。只有在那裡,才沒有無止境的貴賤之分。

她牽著馬兒,馱著行李走出門外,朝著蘆館的桃林走去。

蘆館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不知道是否殘舊,肯定要費力氣打掃。以前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但從這一刻開始,她要自己養活自己。媯翟懷著忐忑和激勵自己的心態,踏進了那間別館。

屋內柔柔的燭光遙遙地灑在院子里,仙鶴流泉,芭蕉翠竹,都還是當年的位置,只是越發蒼翠些。屋內傳來一陣輕快的小調,像是女孩兒哼著小曲。

是誰居住在此?難道這裡已經被人佔領了么?

媯翟把馬拴在院子中,懷著疑惑走進去。裡面果然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興緻勃勃地擦著木質的地板,烏黑的鬢髮沾著汗珠黏在飽滿的面龐上。

「小四?你怎會在此?」媯翟有些驚訝,更帶著不可置信的驚喜。

「女公子,你終於來了?奴婢等你好多天了!」小四站起身,麻利地把抹布丟進木桶中,將扎進腰帶里的前襟放下來,指著窗明几淨的屋內,自豪地笑道:「怎樣,這裡拾掇得還不賴吧!」

媯翟環視屋內,發現雖然沒有宮殿里豪華,但是乾淨整齊,很是素雅,一陣感動,忙點頭道:「甚好,甚好。」說完便泣不成聲,抱住小四盡情地哭開來,把這連日來的委屈都哭得淋漓盡致。

小四一動不動,任由著媯翟抱著自己嚎啕大哭。今時不同往日,這小主子以後的生活只會更艱難了。

哭了好久,媯翟才醒過神智,疑惑地望著小四。小四沒有說話,將媯翟的行李取下來安置好後,把媯翟扶到床邊坐下,壓低聲音說:「小主子有所不知,桓公夫人的日子如今也不像從前了,那該死的蔡姬趁著您守喪期間,強迫她搬到西陸行館去了。」

「西陸行館?離王城十里之遙的西陸行館?那不是昔日先君患病避居的場所嗎?那裡甚是偏僻,王叔為何要這般縱容蔡姬放肆?祖母是他的母親啊!」

媯翟驚訝不已,難怪椒蘭殿空無一人。

「唉,蔡姬多年來因妖冶不端倍受夫人訓斥一直怨恨在心,加之衛姬死後,蔡姬按喪不發,夫人聞之大怒,以家法嚴懲了她。這蔡姬如今權傾後宮,新仇舊恨,如何不伺機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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