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落魄與堅強 1、失怙

禦寇與媯翚感情不錯,答應幫忙,所以把媯翚的話轉達給了衛姬。衛姬年紀與齊姜相仿,衛國與齊國原本相鄰,又是姻親,對於齊姜與兄弟亂倫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她也不想讓媯翚離開陳國嫁到那麼遙遠的地方,支持媯翚拒絕這個親事。何況,衛國她有諸多子侄,俊秀之人比比皆是,根本不必捨近求遠。

衛姬賢淑貞靜,不惹是非,這本是做兒媳婦的好處,但是在丈夫杵臼眼裡就成了缺少風情的象徵。自從生下禦寇又娶了蔡姬之後,杵臼便很少與衛姬親近,只是偶爾在她那裡歇息幾晚。衛姬對於情愛之事沒有過多嚮往,倒也安之若素。好在衛國不算弱,杵臼對衛姬算得上敬重有加。

衛姬帶著七成的把握來勸杵臼替媯翚回絕親事,卻遭到了杵臼的厲聲呵斥。衛姬愣住了,她嫁給杵臼這麼多年來,感情雖然不咸不淡,但從未見丈夫對自己這麼劈頭蓋臉的罵過。丈夫斥責的理由就是媯翚的婚姻是國家大事,不該由衛姬來插嘴。

如果杵臼是認真地對她這樣說,衛姬也許會放棄,會勸阻媯翚聽從安排。但杵臼不是,他是在蔡姬的挑唆下,當著蔡姬和一眾奴僕的面這樣呵斥的。衛姬是一個正直剛烈的人,作為正妻,管著府里的下人,甚至也管著蔡姬,這樣被折損顏面,怎麼能忍受?

她也第一次對丈夫動了火氣,因為她實在不認為媯翚的婚事到了國事的高度。她自己也是王公宗女,太了解這裡面的關係,陳國還沒有到要靠姻親鞏固地位的田地。衛姬執拗勁兒上來了,她不信這件事她不靠杵臼辦不了。她是這裡的女主人,女兒的婚事就是她的家事,這件事要是沒有辦妥,她以後也做不了這個家的主了。

衛姬氣沖沖地出門去,不是去求陳曹夫人,而是要親自去求大王。她不知道她這一生唯一的一次衝動把自己送進了地獄。

杵臼與衛姬相伴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衛姬的脾氣?在知道脾氣的情況下還要這樣做,只能有一個原因:故意為之!

從魯使來的那一天起,杵臼就如坐針氈,元良的勸諫句句都在耳邊迴響。子林一天不被滅就有請求外援的可能,今天是魯國,明天是誰呢?陳國有這麼多可以嫁人的女子,如果子林以這樣的機會來翻盤,那麼杵臼登位的日子還要熬多久?他已經等了十四年!就算把子林驅除出境,只要不死,子林仍然有機會反撲。

杵臼越想越發冷,甚至更深地懷疑子林至今不再續娶的目的是不是為了麻痹自己。當衛姬來說媯翚的事情時,杵臼狡詐地想到:殺人的機會來了!

衛姬走出門後冷靜下來,知道魯使還在國內,不能鬧太大動靜叫人看笑話,所以她靜悄悄避開耳目,來到內宮求見大王。

蔡姬對正妻之點陣圖謀已久,見衛姬前腳出門,後腳就派人跟蹤上去。

子林作為一個鰥夫,並不太方便私自見衛姬,奈何衛姬一直苦苦跪求,子林只好命人請衛姬入內說話。聽衛姬說清來龍去脈和媯翚的想法,子林答應衛姬與杵臼商議一下,並托衛姬送一對玉璧給媯翚表示安慰。衛姬感激不已,了卻心頭大事,歡歡喜喜地回府。

回到府中,杵臼和蔡姬已經在等著她。杵臼大聲呵斥道:「無恥衛姬,居然堂而皇之與國主偷情,來啊,私刑侍候,打死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如同晴天霹靂,衛姬驚呆了,怎麼也不相信與人私通的髒水會由丈夫親自潑來,只是見了子林一面,怎麼就變成了偷情,她衛姬是什麼人,杵臼不知道嗎?看著蔡姬閑散地剔著指甲,悠悠地質問道:「姐姐這般抵賴,不知如何證明己身?」

衛姬憤恨地瞪了蔡姬一眼,罵道:「你以為我不能嗎?」她懷著最後的希冀望向杵臼:「你我夫妻多年,我為你育有一子一女,這麼多年操持家事,難道你竟一絲一毫也不信任我嗎?」衛姬對丈夫抱著極大的幻想,這其中定有誤會,或許是蔡姬的挑事呢?

「你讓我怎麼信任你,這對玉璧就是你和國主偷情的罪證!我如何知道你是這等賤婦!」無論衛姬怎麼澄清玉璧是國主送給媯翚的,杵臼就是不相信。

看著杵臼漠然的神情,衛姬懷著怨恨奔向了院中的古井,她痛苦地閉上眼,縱身跳了進去,咕咚一聲,水花濺濕了井壁。

就像死的不是妻子,而是跟杵臼毫不相干的人。他沒有叫人打撈衛姬的屍首,反而命僕人把井蓋蓋嚴實,然後帶著一班親信包圍了子林的寢室。

子林見杵臼深夜急匆匆而來,以為是要商量媯翚的婚事,正要開口,卻被杵臼陰狠的眼神驚到了。杵臼沒有任何鋪墊,直接質問:「王兄,你為何要與你的弟妻衛姬私通!」

「這從何說起!」子林震驚至極,這不是無稽之談么。

「哼,這是你送給她的玉璧吧,衛姬都已招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兄,如果你沒有做這等可恥之事,你敢喝下這碗毒藥來證明清白么?」杵臼雙掌一擊,就有宮婢端來了葯碗。

子林看這宮婢正是日夜伺候自己的僕人,心中一凜,忽然明白了杵臼的真意,憤怒斥責道:「季弟,我讓位於你你不接,現在十年之約只剩三年,難道就等不得了么?」

杵臼哈哈一笑,正色道:「三哥果然聰明,二哥都沒有挨過最後三年,你難道還想例外么?」

子林心中一涼,顫抖著手,指著杵臼罵道:「原來,原來是你!好狠毒的心!那是你親兄弟啊!」

杵臼哈哈大笑,用揶揄的口氣諷刺道:「親兄弟?陳佗還是咱們的親叔叔呢?你忘了,那一刀還是你親手了結的呢!所以每回我瞧你百般維護陳完,就忍不住想笑,還和他虛情假意做朋友,你忘了你手上沾著他父親的血么!」

子林只覺氣血上涌,冷冷回絕:「如果寡人不喝呢?」

「不喝?」杵臼陰森森一笑,隨即威脅道,「那就成全王兄這個情種,你弟妻已跳井死了,給您留一段與弟妻殉情的人間佳話如何?」

子林看著面目扭曲的杵臼,無法置信這是自己的親弟弟,更不敢相信他為了謀奪王位可以讓自己的妻子慘死。但是看到手持利刃的衛兵重重包圍他的時候,他就由不得不信了。

「你就這般想坐這個王位嗎?」

「當然想!」杵臼咆哮道,「我等這一天等了整整十四年!人一輩子,有幾個十四年!你們口口聲聲說不想,只是欺騙世人罷了!」

「你若要王位,我明日昭告群臣,禪位與你就是,何苦要犧牲這樣多條人命!」

「太遲了!除非你死,其他我什麼都不信!」

子林悲哀地看著杵臼,感到無比痛心,他知道躲不過去了。於是鎮靜地坐在床榻邊說:「死可以,請讓我焚香沐浴,我要乾乾淨淨地去見祖先。」

杵臼這回沒有阻攔,命人替子林洗得乾乾淨淨。子林穿好衣服接過葯碗,送到唇邊,對杵臼說:「你要我死隨時都可以,只是何必犧牲無辜的衛姬?」他慢慢地把葯喝完了,不一會兒,便昏迷過去。

杵臼替子林蓋好寢被,滿足地輕語道:「王兄,我太知曉你,你這輩子為了清逸之名,什麼都能舍下。」他扭過頭宣佈道:「召告天下,國主病重。」

魯使還在驛館等候消息,聽聞陳公重病不省人事,急得直跺腳,又忽然接到國內的急信,說是齊姜夫人反對陳、魯聯姻,於是連夜請辭,媯翚的婚事不了了之。

媯翚的願望實現了,媯翟卻迎來了沉重的一擊。

父親昨日還神清氣爽,怎麼會在一夕之間就病倒了?媯翟狂奔至內宮,所有的奴婢都像是木頭一樣佇立,彷彿床榻上的人已經是個死物。媯翟撲到父王身邊,見父親緊閉著雙眼,面色蠟黃,果然跟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區別。

她伏在父親胸前,已經聽不到父親的心跳,也感受不了呼吸的力度。她不信這樣的事實,強行替父親灌下湯藥,藥水順著父親的嘴角流了下來。此情此景,七歲那年魯姬離世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死亡的恐懼握緊了她的心房,讓她的氣息彷彿也跟著微弱下去。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兩頰的肌肉稀少直到凹陷,顴骨的走勢日漸清晰,她無助極了,不停地拍打著父親的臉龐,也不知道該找什麼人幫忙,不管她多麼不捨得父親離去,也不得不面對父親已經死亡的事實了。

媯翟感覺自己的天塌了。她癱坐在病榻前,什麼人來不知道,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了,彷彿世界一下將她隔離了一樣。她沉浸在悲傷中,沒有力氣也沒有那個能力去猜測誰會對父王不利。她坐在父王的床沿邊,終於從無邊的黑夜中驚醒過來。所有的人都已經歪著頭睡去,只有她守著父親。夜靜得十分可怕,能吞噬人的心魂。起了風,宮內的紗幔飄舞起來,讓這暮氣沉沉的宮殿像是鬼魅來往的地獄。

到了這一瞬間,媯翟才深刻感受到孤獨。國主的女兒又怎麼樣呢?好像除了父親,她並沒有比誰擁有得更多。她有什麼呢?有那些華貴的衣裳嗎?那些膘肥體壯的駿馬?還是那成百上千的奴隸?亦或者是這高牆灰瓦的宮殿呢?

這些都不是她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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