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8、失意

城外駐紮的子林獲知狄英母子罹難的消息驚愕不已,當即修書一封命使者先去都中通報陳侯,然後命人備齊鞍馬,預備連夜趕赴都中。

副將阻攔,不讓子林衝動:「大人三思,末將以為僅憑一奴僕之言難辨真偽,且大人此去若沒有得到國主復命,擅闖城池可是謀逆大罪!」

子林遲疑,細細思量,副將言語里似乎還有其他沒有說盡的話:「什麼意思?你是恐有人以家事來圖謀太子後裔?」副將默認。

子林心裡泛出一陣涼意,堅定說道:「如果有人圖謀,即使我守在帳內也未必周全。你傳令下去,命嚴加防範,不惜一切保護太子後裔。」

副將領命,依依不捨,欲言又止。子林寬慰他道:「想我子林,後嗣不繼,族人衰微,即便身死,不過一妻一妾共赴黃泉。今妻兒蒙難,大丈夫焉能獨活。你放寬心,生死有命,如若我有不測,你不必顧忌,當竭力保全將士。」

副將見阻攔不住,只能任子林冒險。

子林單騎縱橫,快如流星往宛丘馳騁。他敢冒這個險,一是守城的主將轅濤塗與他有些交情,二是王兄對他還是很信任的。

百十里路雖然遙遠,抵不住子林歸心似箭的急切。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不待他前去求人,轅濤塗已經在城外等候著他。

「將軍,實不相瞞,為兄府內有難,望賢弟通融且讓我潛回府中探望虛實,頃刻即返。」

轅濤塗生得虎背熊腰,是陳國出了名的虎將,一直與子林私交不錯,但此刻他卻聲色倶厲地回絕:「大夫趕快離開,轅濤塗決計不會讓你入城!若當在下為知己,便不要叫我為難。」

子林納罕,忙問道:「何事令賢弟判若兩人?」

轅濤塗揮舞長戈,阻攔子林,罵道:「你糊塗啊!不要再問,只管回營地!快走!」

子林一聽明白,真的出大事了,當即調轉馬頭準備離開,但還是遲了一步。

杵臼帶著王城精兵得意而來,叫囂道:「來人,拿下逆賊!」

子林驚了一跳,頃刻間就被重重包圍,無處逃脫,只能被衛軍押著到了殿上,這才見司寇冉酉早已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

「冉酉大人,您這是——」子林驚異萬分,脫口相問。

「子林,你可認罪!」厲公子躍面色鐵青,對信任的子林失望透頂。

「大王,臣弟何罪之有?」子林實在不解。

子躍避而不答,杵臼代為答道:「大夫子林與司寇冉酉私相授受,挾已故太子之後裔,勾結戎狄,意圖謀逆。」

「這,這簡直無中生有,荒謬之至!」子林由起初的驚恐變為憤怒,「殿下請容臣自辯。」

「王兄,請看在兄弟情誼的份上讓他辯駁,以消謠言之禍。」杵臼說。

子林對幼弟的動機有了懷疑,立即辯駁:「中大夫言臣與冉酉大人私相授受,不知以何為憑據?臣弟向來孤傲,喜散不喜聚,從前父王在時不問政事只效犬馬之勇,與諸位士子皆不親厚,又何來與冉酉大人的交情?且臣弟先避難鄉野,又囿居牢獄,而後禁足於府,何時何地圖謀?」

「那你為何不得傳召擅自入城,若無反心,何人可信?」元良叫道。

子林目光與元良對峙,向子躍解釋道:「殿下,臣不待傳召入城是因家中妾室與女兒遭遇火災,奴僕冒死赴營地告知。臣見既然已尋得故人之子,於是斗膽想回都探聽虛實。鳥獸尚且反哺,何況人倫天性?且臣弟出行前,曾派使者呈遞書信,請旨。只是大王回覆稍遲,臣心憂如焚才冒險前往。」子林解釋完,反客為主,質問元良:「元良大人隨中大夫出城捉拿我時是在城內還是城外?」

元良被迫回答:「城外極近的地方。」

子林從容一笑,又問:「就是再近,子林不曾踏入王城一步。再請問,當時可是見轅濤塗將軍手持矛戈與我對峙?」

元良臉色灰白,怏怏回道:「正是如此。」

子林卻不停手,窮追猛打:「大人可是見子林一人前往?」

元良聲音掉了半截,磕巴回答:「的確只大夫一人。」

子林拱手一拜,俯身跪下,對子躍陳述疑點:「大王,臣實在不明白,一個既然是要謀逆的人,為何隻身闖城而不率領部下?為何要與守城之將交涉而不是趁機攻城?像臣弟這樣的腦子如果也能謀逆,怕是宛丘城早已斷壁殘垣了!臣弟愚鈍不堪重任,但要賀喜殿下能得轅濤塗這樣的忠誠良將!若非是他阻攔,臣弟倒真可能一時衝動了。」

杵臼惱火,給元良使了個眼色,元良會意:「大夫所言句句在理,但下臣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子林瞥了元良一眼,又瞥了杵臼一眼:「不敢,請說。」

「據下臣所知,大夫曾在除夕夜冒禁足令私自出城,接回了一名叫狄英的女子,聽說還育有一女。只是這女子怎麼會那麼巧是冉酉大人的養女,又還是狄族蠻人。下臣不敢妄言大人有所不軌,只是覺得前因後果之間的湊巧太過驚人罷了,當然,大夫翩翩公子,有些壞女人投懷送抱倒是不稀奇。」冉酉吃驚不小,他聽聞子林納妾,卻並不知曉是狄英,忙向厲公解釋:「殿下,狄英確是臣下的養女,一直寄養在莬地鄉野。當日大夫避禍在臣下故居,狄英侍奉起居,僅此而已。想來男女相悅,也是人之常情,萬沒有謀逆之事,請殿下明鑒!」

元良奸笑道:「一個侍奉起居的侍女能得大夫不顧禁令違逆么?大人這樣狡辯未免太過牽強,恐怕別有內情吧。」

「你!」冉酉氣結。

「子林,你是否曾私自出城?」厲公冷冷問道。

子林看著兄長眼裡湧起深深的懷疑,那懷疑就如冰川般深邃,足以把子林對王室兄弟情誼的憧憬埋沒。子林不想逃避,據實回答:「是的,臣的確在除夜偷偷去了莬地,但此事無人指使,更與冉酉大人無關。」

子躍陡然站起身,走下殿,慢慢走到子林面前,端詳了兄弟許久,才問一句:「為何要違逆於寡人?」

子林不想看見兄長眼眸中的殺氣,垂下頭回話:「臣弟情非得已,並無二心?」子躍退開一步,道,「若非心虛,為何連看也不敢看寡人?」

子林訝然,他在莬地與狄英的事情,杵臼是知曉的,送信給他讓他去陳、蔡國官道上殺陳佗時就已知曉,可是為什麼杵臼非但不說還要這樣冷眼旁觀呢?顯然就是子躍與杵臼的共識,反駁也沒有用。

殿外忽然傳來一句有威嚴的回話:「因為是我叫他違令的!」

「母親,您怎麼來了?」

陳曹夫人不理會兒子,徑自坐上殿,指著杵臼和子躍罵道:「未亡人再不來,難道要看著你們手足相殘么?沒用的東西,就知道猜忌你兄弟。」

陳曹夫人此時已經年過五十,早不大問兒子們的閑事,但她行事殺伐決斷從來威儀不減,陳桓公生前對她極盡禮讓,更何況幾個兒子。

「母親訓示得是。只不過子林的確是違令出城去了,此番又不得傳召擅闖王城。」子躍跟上前抉著母親坐下,解釋緣由。

「老身還沒有老糊塗。」陳曹夫人瞪了兒子一眼,道,「子林違令,是老身逼他就範的!」

眾人見陳曹夫人這樣說,都啞然。杵臼不甘心,冒險頂撞母親:「母親一向疼愛三哥,但事關王城安危,還請母親不要偏袒子林。」

「偏袒?」陳曹夫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小兒子杵臼,罵道,「誰不知眾兄弟之中,未亡人最疼的是你!當初你生母去得早,我一手把你養大,以前你極為孝順,如今長大了,有見地了,倒也說得出這樣長志氣的話來!怎麼,只許你當年哭鬧著要娶蔡姬,卻容不得你兄長延綿香火了嗎?」

杵臼被母親一陣唾罵,再不敢反駁,只能連連請罪。

陳曹夫人氣得頭昏,向子躍解釋子林違令的緣由:「你弟弟命苦啊,娶了魯姬這個妒婦。這麼多年來,她囂張跋扈,鬧得闔府雞犬不寧,這是眾所周知的。為娘怎能看著你兄弟絕後,奈何送去多少侍妾想了多少法子,都被魯姬百般設法阻撓。後來你兄弟為了躲避陳佗狗賊,全社稷大計,要去鄉野禁足。為娘想,離開魯姬未嘗不是好事一樁,於是央求冉酉大人達成此事,冉酉大人果真是守諾之人啊!」

陳曹夫人又拉過子躍的手,道:「冉酉大人禁不住央求,只能命養女狄英侍奉。後來狄英身懷有孕,但林兒回都中監禁了。起初,為娘見你初登王位,為了震懾小人,難免有不得已的苦衷,便不過問,豈知你卻將你兄弟禁足一年。除夜寒冬時節,為娘擔心狄英母子,於是就逼迫林兒出城去照料,幸好去得及時,不然她們母子只怕凍死了!」說罷又指著子林罵道:「你這孩子也是死腦筋,都要拉下去砍頭了,也不肯說出實情!」

子林涕淚交加:「母親訓斥得是,兒臣糊塗!」

陳曹夫人掃了一圈眾人,冷笑一聲說:「未亡人知道有些人質疑狄英的血統,老實說這也是無奈之舉。魯姬乃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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