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6、火海護子

狄英不知和藹可親的陳曹夫人為何會疾言厲色,但她也敏銳地看見抱著孩子的魯姬唇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瞬間便恢複楚楚可憐。這回讓狄英見識到了女人的虛偽與狡詐,真令人大開眼界,對你可以好得像春風,翻臉無情之際更能不擇手段!她還沒有天真成傻瓜,到了這一刻,思索前因後果便什麼都明白了。原來,一切從最初開始,便是假的。

狄英握緊拳頭,陰冷嘲諷道:「想要我的孩子,休想!」

說罷狄英一個鷂子翻身,騰挪閃轉即刻到了魯姬榻前,轉瞬便將孩子搶在懷中,隨即退開丈許之外,三步並作兩步飛縱上了房頂。

眾人傻了眼,只看到一團虛化的身影漂浮遮住視線,再冷靜下來,魯姬手中的孩子就脫了手。他們都知道狄英有些武功,與嬌弱女子不同,卻不知手腳這樣利索敏捷!

陳曹夫人目瞪口呆,愣愣看著狄英抱著孩子矗立在烈日下如勇士。

「陳氐如何,陳氐就了不起嗎?孩子是我狄英生的,要不是看在子林對我真心誠意的份上,我才不稀罕來宛丘!你們如此詆毀人,狄英走便是,只管告訴子林,是男人的便再不要來尋我!」狄英動了真脾氣,作勢要遁走,聽得一聲疾呼:「姐姐且慢走!」止住了她的腳步。

狄英轉過頭,瞧了瞧庭中美人,覺得面熟卻想不起哪裡見過,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蔡姬被潑了冷水,沒有表露,溫和勸道:「婢子蔡姬是杵臼的妾室,上次在婆母那裡咱們見過的。姐姐,你可千萬不能走啊!」

「為何?」

蔡姬裝作瞧了兩眼魯姬與婆母,便道:「姐姐若清白便不能一走了之,不然眾人皆以為你畏罪潛逃。到時誤會解不開,三哥會如何想,只怕對你誤解一生。他日翟兒問起自己父親,姐姐又該如何應答,這不是要斷送他們父女情分嗎?請姐姐看在三哥多年無嗣的境遇下,三思而後行。」蔡姬勸到這裡,想了想又說道,「婢子若像姐姐蒙冤斷不會逃走,偏要留在原地等到丈夫回來辨明清白。那時留或者走,都可洒脫無怨。」

蔡姬的話提醒了陳曹夫人,也趕緊勸道:「蔡姬言之有理,你先下來,孩子自己帶著就是,一切待林兒返回時再辨。」

狄英細想一會兒才縱身跳下屋檐,但沒有跟任何人答話,而是跳窗而入徑自進屋,將門窗緊閉,沖著屋外斥責道:「你們都離我母女遠點,我不想看見你們這群虛偽的女人。既然你們陳氐尊貴,也不必期待狄英生的女兒!子林回來,我會親自跟他交代。」

陳曹夫人有四個兒子,從沒見一個兒媳對她無禮過,但是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妾婢卻出言放肆,氣得她七竅生煙,低聲咒罵:「冉酉真是昏了頭,收養這樣一個蠻子來禍害子林!」隨即安慰了魯姬兩句,拂袖而去。

蔡姬聽到「冉酉」,心中大喜,先不動聲色走進魯姬屋內,嘮起了家常:「唉,這狄女也太不知禮法,妾室順從正妻本是天經地義,嫂嫂可不要動氣。」

魯姬無奈道:「誰叫她生了個女兒,而我膝下無子?我若是有孩子,也不用跟她置氣了。」

蔡姬不陰不陽地說了句:「生了如何,不安分守己的人,就不知有沒這個福氣做母親了。」

魯姬犀利地望了蔡姬一眼,若有所思地問道:「妹妹這是話裡有話呀。」

蔡姬嫣然一笑,輕輕帶過:「賤妾愚笨,只是心有所感罷了,嫂嫂不要當真才好。」說話間故意從袖裡滑出一根竹管跌在地上。

魯姬狐疑地問道:「這是?」

蔡姬佯裝輕鬆說道:「哦,沒什麼,昨日府里的有個蠢奴才掌燈時,差點沒把我寢室給燒著。我一生氣攆她出府,這火摺子就落在我這裡了。幸好款兒與雉兒都睡得早,不然還不知道如何?」

魯姬聽罷,稱累送客,蔡姬識趣離開。蔡姬走後,魯姬哪裡睡得著,一遍遍想著她和狄英今天的這場鬧劇。沒有想到狄英比她想像中剛烈英勇得多,難怪丈夫會這樣喜歡她,她跟王城內的貴婦太不相同。魯姬任淚水流淌,有些害怕,如果子林回來,肯定又要厭惡自己幾分。可是她又有許多不甘,這個女人沒有高貴的出身,不過是冉酉大人的養女,還是狄蠻部落的野蠻人,僅僅生了個女兒,丈夫就喜歡得一發不可收拾,可她卻守著雪洞般的房子過著荒蕪的一生。女人最美的青春,最期待的情感,就這樣消耗在這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中。她出身高貴,容顏姝麗,為什麼上天卻肯不給她做女人的幸福。她以為自己能容得下另一個女人,但眼裡畢竟容不下沙子。

她不是沒有聽懂蔡姬的話語,可是來日方長,狄英,你等著慢慢接招吧。魯姬想著想著,終於睏倦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而狄英坐在房裡,怎麼也忍不了這口氣,越想越覺得這座華麗的庭院無比骯髒。以前,她是多麼感激魯姬,多麼信賴她,沒有任何敵意。到了今天,她才忽然明白正妻與妾室之間其實是水火不容的,魯姬先前的各種親密與關懷不過是為了今日扳倒她的精心陰謀。狄英苦笑,不喜歡何必做樣子,累己累人呢?如果一輩子活在算計與喬裝中,人生苦短,豈不白費光陰?

狄英推開窗,望著對面魯姬的屋子,見奴僕們魚貫而出,打水,奉膳,掌燈,無一時一刻不彰顯尊貴。而她的晚膳,到現在沒有人送來。狄英心裡不是滋味,並非因為自己受了欺負,而是忽然覺得做子林妾室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不多,只一間遮風避雨的草廬,只一個心意想通的愛人,相守不相離便足矣。她不要那麼多奴隸,不要那些錦衣玉食,更不要每日對著銅鏡裝扮得好看。她忽然就同情起魯姬來,每日都要打扮得精緻美麗,卻掩蓋不住憔悴。天下的男人,不止有子林一個,既然魯姬不喜歡被人打攪,那麼她狄英離開就是。

狄英打定了主意,決意待孩子稍大些便離開宛丘,去過那無拘無束的生活,舞劍,騎馬,彈琴,賞花,自由自在。一場鬧劇搞得狄英也沒了胃口,她懶得找人吃晚膳,聽著漏壺的滴答聲,聞著夜風送進來的花香,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明月西墜,子林府中一片靜寂的時刻,一個黑衣人如落花輕輕落在狄英的房前,用細細的茅管吹進了一陣異香。

平時知覺靈敏的狄英不知今日為何那樣睏倦,睡得昏沉。她正沉浸在子林歸來的甜夢中,忽覺得渾身燥熱,喉嚨干癢難耐,像是吸進了灰塵異物,令她咳嗽起來。起初尚未醒來,但沒多久,就聽到了孩子猛烈的啼哭,聽著隱隱約約的呼叫聲傳來,好像很多人的樣子。狄英迷迷糊糊想起身,卻不知怎地頭昏腦漲,眼前什麼也看不清,又咳嗽了一下,一股濃煙吸進了腑內,她乾咳起來,過了好一陣才有力氣抉住床柱看清眼前的事實,原來四牆窗戶都著火了!

狄英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翟兒,想推開窗戶,豈料火苗一下子就躥了進來。木頭遇到大火燃燒得迅猛。狄英趕緊關窗,不行,這麼跳出去,孩子肯定會燒傷。她只能關窗退回來,抱著桌上茶壺中的涼水澆濕一方錦帕,捂好翟兒的嘴臉。她又扯了一床錦被裹住孩子的身體,屋內已經滾燙得像火爐,狄英雙腿像是灌了鉛,沉墜墜,軟綿綿,一點力氣也沒有,今兒個是怎麼了?汗水浸濕了她的周身,就像涓涓細流從頭頂流下來。狄英看了看孩子,忽然感覺甚是悲涼,無論是在蘊廬還是在宛丘的大夫府中,難道因為跟她在一起,她的孩子才如此多災多難嗎?

可是,不管外面是什麼,即便是滾油鍋,她也要想辦法跑出去。房梁開始燒塌,火星四濺開來,榻上的帷幔沾了火,迅即燃燒,不斷有橫木掉下來,一次次阻攔住了狄英的去路。

魯姬聽到僕從叫嚷著起火了,連忙叫侍婢攙抉著起來。走出門外,見狄英的房舍被大火吞噬了。奴隸們忙著端盆提桶去花園的水塘里舀水救火。

窗紙上還有些許空隙,依稀可見狄英的掙扎避讓,短短几秒,窗欞就被烈火包圍。

魯姬疑惑,無端端怎麼會著火呢?再說,以狄英的身手,要跳出房屋不是難事,為何要等到火勢這麼大了還沒有逃出來呢?她再仔細一瞧,發現狄英屋舍的廊檐下,放著些許茅草和傢具,那些傢具被焚燒之後,吐著幽藍的火苗。

這,這,這顯然是有人潑了烈酒在縱火!是誰幹的?

魯姬披上斗篷,預備叫奴才們奮力救火,把狄英母女救出來。可是她剛走了一步台階,就改變了主意。因為,她想起了蔡姬白天給她的暗示。

假如,這是一場意外,狄英和那個孩子不幸燒死……到那時,她再從娘家選一些年輕貌美的姑娘,送給丈夫,天長日久,舊傷疤很快就會結痂的。

魯姬想,自己今天不惜生命之險去設計,卻沒有扳倒狄英,那麼這一場火或許是天意。反正,縱火的人不是她,她一個病婦,上吐下瀉,怎麼有力氣去縱火呢?天乾物燥,意外罷了。熊熊大火燒得很暢快,魯姬覺得自己的病似乎好了大半,她再次神采飛揚起來。

她拍了拍手掌,給了侍婢一個暗示,侍婢侍奉主子久了自然能當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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