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1、天子式微,陳佗奪嫡

公元前707年,儒葛之地,衰草如幔,陳國太宰陳佗的心賽過秋霜寒冽。「報一」一聲長音伴隨使者急促的馬蹄而來。

「情勢如何?」

「稟太宰,鄭軍不知用了何等奇異陣法,使我軍……」

「如何?講!」陳佗扼制心慌,皺起眉來。

「我軍失利,潰不成軍,中軍損兵折將數以千計……」小卒聲音雖小,卻字字句句敲得陳佗心震。

「蔡、衛何如?」

「亦自顧不暇,紛紛敗走。」小卒看著陳佗臉色陰沉,越發不知如何進陳佗塔樓觀戰,見自己的三個侄兒子躍、子林、杵臼拚死抵抗,鄭國軍隊如同蟹鉗牢牢牽制著周師。

面對此情此景,陳佗嘆道:「鄭公之野心昭然若揭,此子善權謀,精社稷,不容小覷。天子之勢恐去也!」

陳佗正在嗟嘆,鄭國大將祝冉的一支利箭「嗖」的一聲扎進了周桓王的肩膀。

「保護天子!」陳林快馬飛奔,護住天子。

「鄭伯,天子身側,豈容爾等放肆!」虢公林父還在怒斥鄭莊公的無禮。鄭莊公將林父之狼狽盡收眼底,遂眉眼淡淡抿嘴一笑,訕訕道:「是非曲直,虢公清楚明白,君可曾聞: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乎?」

虢公林父被羞辱,卻一句話也反駁不了。祝冉聽見虢公叫囂,將第二支羽箭搭上弦,故意滿弓如月,似隨時可取天子性命。

林父身後站著鄭莊公的老朋友蔡桓侯。蔡桓侯是聰慧謹慎之人,看到這架式,心知此刻天子若喪命野外,拱衛天子的蔡國等諸侯必顏面盡失,然而再戰則必敗。蔡桓侯眉頭一皺,心裡計較一番,於是對鄭伯大聲叫道:「鄭伯常與吾念天子之德,天子非無禮之人,今日之戰,其中定有所誤會,等明了其中事實再戰不遲。」

歷史事件的演繹既因愚昧者紛擾,更因聰明人相惜。鄭莊公心知肚明,這是蔡桓侯給他撤兵的台階。他看了看戰場,遠處烽煙餘燼環繞曠野,朝陽如火,染得秋霜嫣紅,一股征服勝利後的滿足與悲壯襲上心頭。是的,威懾天子的目的已經達到,無須再給諸侯征伐的理由。此刻周桓王手捂著傷口,血液已經浸濕戎甲,他已感受不到溫熱,只聽見心跳得發狂一般。

對於觀戰的陳佗而言,沉默的力量比任何武器都讓人恐怖,這緘默簡直比出戰所有的日子都要長。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鄭莊公似乎下了決心,他輕輕抬手,示意祝冉撤下箭,朗聲道:「君子不欲多一人,況凌天子乎?鳴金收兵!」鄭師軍隊訓練有素,在鄭莊公志得意滿的沉默中迅速離場,徒留保護天子的諸侯們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之於周天子,這是一場不敗卻充滿恥辱的戰役;之於鄭莊公,是表面恭敬天子實則小霸諸侯的開始。面對鄭莊公馬後炮似的致歉禮物,周桓王氣憤難耐,可是又能如何?儒葛一戰,是東周史上諸侯拱衛天子的第一次戰役,卻也成了最後一役。江山雖未殘缺,天子卻已名存實亡。

陳國宛丘城內,陳佗(字五父,陳桓公庶弟)欲接過太子陳免手中的湯藥,親自侍奉纏綿病榻的陳桓公,陳免並不相讓。陳免眼下儘是烏青,吃夠侍奉病人的苦,卻也絲毫沒有對位高權重的叔叔放下戒心。直到陳桓公喝令他退在一旁,陳免才極不情願地將葯碗相讓。

「鄭寤生自負驕傲,怎敢貳於天子!」陳桓公對鄭莊公打敗天子的事情很氣惱。

「王兄勿要動怒,靜養為宜。」陳佗撫著陳桓公的背脊,溫柔勸阻,百無聊賴地攪著湯藥,有意無意地說出另一番話來,「在臣弟看來,鄭寤生其人倒頗有可取之處。他長於布陣,擅於用兵,恐天子亦莫奈若何,何況祝冉實屬難得將才,只怕未來數年,鄭國不容小視。相比我國……」

「糊塗!」陳桓公聞言竟暴怒,猛一陣咳嗽,驚得陳佗不敢多言。

「我陳國乃正義之師、忠臣之後,是天子最先御封的諸侯,豈是這等卑鄙小人能相比的!」陳桓公還陶醉在舊日的光環里,卻不知禮樂崩壞,天地更改,英雄已不論出身。

「王兄所言極是!」陳佗唯唯諾諾不再爭辯。忽然,他瞥見了陳桓公病容憔悴的臉上投來犀利狐疑的眼光。空氣凝結起來,兄弟兩兩對望,一切突然顯得詭秘異常。

「你是寡人最信賴的人,所以寡人敢把宗廟安危交付於你。」陳桓公一字一句地說著這句話,讓陳佗不由得擔心起來。

「王兄,先飲葯吧。」陳佗眼神閃躲,避開話題。

「不,寡人要你發誓!」陳桓公堅持,「無論如何,你要忠於太子!」陳佗心中低嘆,只能鄭重起誓:「如五父不忠於太子,必身首異處,子孫流離!」

陳桓公聽罷才舒心喝下湯藥,笑道:「寡人一直信你,何需如此重誓?」

陳佗替王兄蓋好羅衾,從華麗的寢殿退下,卻瞥見柱邊因貪睡而口水泛濫的太子免。這不瞧倒好,越瞧陳佗心內越發憤懣:他和王兄才說幾句話,這個小兒竟睡著了!這小兒平時就對他不放心,時時處處防備著他,以後承襲王位定然也不會把他放在眼裡的。他似乎聽見有個聲音在發狂地吶喊:嫡庶尊卑難道就是天理么?陳國大好疆域莫非要斷送在這痴呆小兒手中?

他再望向痴睡中的桓公,如此老態龍鍾,如此痴肥迂腐。

陳佗絕望又自憐,這靜悄悄的氣氛也在欺負他,欺負他無人可傾訴。他苦笑著幫王兄撿起落在地上的枕頭,忽然邪念起,惡膽生!

管他什麼誓言,生死誰又看得見?與其抑鬱終生,何不就此一搏!

多年壓抑在心中的卑微促使陳佗爆發,他輕輕拈起枕頭,狠狠地捂住王兄微弱的呼吸,直到榻上的人無力抵抗。他並不驚慌,是的,他有什麼好驚慌的?這一幕,在他夢裡出現了不下百次。他小步挪到太子身側,輕輕解下太子腰間錦帶,對著這個無知的小兒冷笑,利索地將太子縊死於夢中。

眨眼間完結了兩條命,陳佗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憐憫道:「你們可要好生謝我,九州寰宇,幾人能死得如此痛快?」

一夕之間,陳國大事不斷。

陳桓公大喪,太子免自縊,陳佗宣布繼位。堂下參拜的子躍、子林、杵臼三兄弟滿心狐疑,百味雜陳,卻也說不出什麼。一個月後,宛丘城裡燈火輝煌,陳佗作為新王宴請群臣,舉手投足間盡顯春風得意。有人恭敬,也有人非常不高興,這個人便是公子躍。陳佗的囂張深深刺痛子躍的心,他強忍著怒氣舉起一杯酒敬陳佗:「臣侄恭賀大王。」

陳佗亦早看出子躍的不高興,但為籠絡人心,少不得笑意盈盈將酒痛快飲下。

但不等他的酒入喉,子躍便不懷好意地問道:「侄兒只想問季父,近來可安?」

「費心,大安。」

「果然,作孽多端的人,是什麼都不怕的。不知季父午夜夢回的時候,可曾見我那可憐的父王與長兄向你索命!您可曾聽見他們夜夜哭泣,邀您共赴黃泉!」

「你!」陳佗氣得臉色發白,一拍桌子,菜肴灑了一地。

「大膽子躍,不容你侮辱國主!」公子杵臼不等陳佗發落,立即讓宮中護衛反剪雙手,任憑二哥公子躍掙扎。

「冉酉大人,我想請教您,忤逆長輩,有悖於新君,該如何處置?」杵臼問司寇冉酉。

冉酉作為前太子的近臣,對陳佗即位當然懷疑,但今日這場鬧劇,他也有點吃不透,只能據實回答:「按律,禁閉三月,絞刑處置。」

杵臼浮起一絲得意的微笑,向陳佗獻媚道:「大王,公子躍以下犯上,請按律責罰,以儆效尤!」

子躍見親弟弟毫無憐憫之心,竟投奔仇人的麾下,惱恨至極,遂在大殿上痛罵開來:「杵臼,你不知廉恥,你可知,父王與長兄就死在這無情無義的陳佗手裡!陳佗,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父王,請念及舊情,饒堂兄不死!」陳佗獨子陳完年方十四,卻最是忠厚寬仁,雖然做了新太子,但仍然極力為堂兄子躍求情。

「你且坐下,寡人自有分寸。」陳佗對處置公子躍無動於衷,卻將鷹一般的眼睛看向自斟自飲的子林。

子林看到叔父的態度,並不驚慌,他飲過一杯酒後,平靜地說:「季父,侄兒文不敵太子賢才,武不及轅濤塗和杵臼勇猛,喜好對望閑雲、風花雪月,於國政來說屬不務正業。哈哈,我這樣的廢人是不堪國主錄用的,不如讓侄兒放逐田野,倒也恰然自樂。」

「你這麼捨得都中繁華?這一去,怕是永遠只能做個匹夫,你可甘心?」陳佗並不完全放心。

「有何不甘心?桑女織,太史卜,什麼樣的人才能做什麼樣的事,讓織布的人來占卜,那才不甘心。侄兒去意已絕,還請季父成全。」

「也罷,留你不住,隨你便罷!」陳佗表面惋惜,內心卻得意不已。真讓三兄弟留在宮中歸附於他,他也未必放心,如今一個即將坐監,一個出城放逐田野,還有一個留著打打下手,自然讓他放心得多。他轉身對司寇冉酉道:「子躍不輔助國主,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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