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張昌宗默默坐在那裡,他依然姣好的眉跟間似乎透露著一絲疲憊,一種被吸空了的感覺。他的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張昌宗看著哥哥,欲言又止。他無法推測哥哥此時此刻的心情,但對於率先進入女皇寢殿的幃幄中人,昌宗顯然要比只做個朝廷小官的哥哥有經驗得多。幾經欲說還休之後,他最終還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開口了。或許是為了哥哥不要丟了他的面子,或許是為了哥哥的生命安全,張昌宗最終以最深摯的手足之情和最坦白的話語,向張易之詳細介紹了他與女皇在床上的種種細節。

「不,你不要說這些。」

「我要說。而你也必須聽。這些對你是有用的。」

「不。為什麼?」張易之拒絕著。對於張易之這種靠個人的才華和奮鬥掙紮上來,在朝中混得一個小官不敢有些微放浪的男人來說,張昌宗的那些淫穢邪惡的細節顯然把他驚嚇得臉紅心跳,那都是他聞所未聞的。所以他害怕極了,甚至有了種不堪重負的感覺,甚至想返回自己的家,甚至想與其那樣還不如就死在他所崇拜愛戴的美麗的太平公主面前。他到底是個藝術家。在他年輕的生命中,他想得更多的是音律歌詞和那音律歌詞中包涵的人生韻味。他喜歡太平公主也是用他的心去喜歡的,還有琴聲,而不是她的身體。他自然不懂床幃之事,也不想懂。他有知識有才華,所以才不能如張昌宗一般毫無廉恥地光著身子踏上女皇的卧榻。

這是怎樣的災難。

然而張易之必得上路。

在寢殿的影壁外,昌宗特意為哥哥選擇了一身白色的絲綢長袍換上。不再有退路。於是他只能跟著昌宗在那絲綢的如水的冰涼的懸垂中,惴惴不安地走進女皇的寢殿。

他們沒有在寢殿的大廳內停留,昌宗徑直就把他的哥哥帶到了女皇那裹著透明幃帳的龍床前。

沒有女皇。

空空曠曠的寢殿在此刻顯得既幽暗又溫馨。而在龍床前的那一片寧靜的空間中正孤零零地擺放著一隻被裝飾得很幽雅華麗的古琴。

那古琴使滿心緊張的張易之怦然心動。他突然鬆弛了下來,滿心充盈著對女皇善解人意的感激之情。古琴使一切都不再陌生,也使他的情緒不再尷尬。在床上幃帳的隱約之間,他彷彿看到了女皇楚楚動人的身影。這是他第一次那麼近地見到女皇。他不知此刻該怎樣做,他只是下意識地在女皇的床榻前跪了下來。

「就免禮了吧。」

那嘶啞的聲音彷彿在空氣中響起並迴旋著。

「你果然如昌宗說的。他說你是靠奮鬥才有今天。朕最欣賞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易之看不見女皇,他只覺得眼前到處是飄舞著的熏爐里的香煙,那香煙中環繞著女皇嘶啞動人的柔聲。

「朕是知道奮鬥之不易的。當年朕也是如你般奮鬥過來的,於是朕才有了今天。過來,走過來,讓朕看看你那雙會彈琴的手。」

於是張易之走近幃幔,他把他的手伸了過去。女皇依然影影綽綽。但幃幔中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於是易之的手被女皇的手撫摸著,翻來複去,然後才又放開。女皇說:「去吧,去彈奏一首你的樂曲。」

唯有那觸摸,一種最最溫柔的觸摸,足以在張易之的心中樹立起他那可憐的關於音樂的信念了。於是易之撥響了古琴的琴弦。那弦束在易之修長的手指下響著。幽咽而蕭瑟的旋律,在女皇空曠的寢殿里回蕩。當易之終於與他的音律融為一體,他便格外地放鬆起來,如人無人之境。他無比投入,長驅直人,一往無前。那琴聲越來越急迫,彷彿暴雨傾盆,將人心撩撥得凄凄惶惶,搖搖欲碎。

於是,在讓人心驚肉跳的音樂聲中,有人開始了激情的舞蹈。易之的眼睛盯在琴弦上,但是他卻感覺到了那舞者正在他的身邊掀起一陣一陣的風。他不知那舞者就是他精靈一般的弟弟張昌宗。是昌宗在扭動著腰肢,以胡人的舞步一步一步地貼近著女皇的幃帳。他一邊舞著一邊脫掉身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他運作自如如魚得水彷彿一切都天經地義。他舞著,邊舞邊將他嬌嫩白皙的身體赤裸了起來。在幽暗的大殿里。那是一種肌膚的照耀,晃得彈琴的易之睜不開眼睛。裸露的四肢,一絲不掛的激情。後來,那雪白的肌膚終於跌落在那輕柔飄蕩的幃帳中,影影綽綽的。那是世間最高貴的女人的懷抱。赤裸裸的纏繞。那舞蹈在若明若暗若隱若顯的幃帳中繼續著。依然是動人心魄的,就像是張易之動人心魄的音樂。然後有動人心魄的呻吟匯進來。男人和女人的。慾望和激情的。那是鬼的嚎叫。易之四處看著。他不知琴聲以外的那聲音是來自天堂,還是來自地獄。

琴聲驟然終止。

不再需要琴聲。

女皇在不停的喘息聲中,對帳外的那個青年說:「你的琴聲很好。完全是另一種境界。為什麼不來?朕覺得你已經很累了。」

不再需要琴聲,那個龍床上年邁的女人日日夜夜永無休止地需要的,唯有青春的肉體。

女皇期待著,那是種嶄新的刺激。

張易之終於丟下了他的琴,他也如昌宗般脫下了他斯文的長袍,唯剩本質。在唯剩本質的時候他終於鼓足勇氣走向了淫蕩的女皇。

與張氏兩兄弟的風流狂歡,使年邁的女皇看上去倒顯出了幾分年輕,彷彿她周身的每一寸憔瘁衰老的肌膚,都激昂起一種青春的活力。她不再能離開這一對日夜侍候於她左右的兄弟。她迷戀他們。她認為他們是她寢殿中最好的搭擋,他們相得益彰,使她獲得了生命中從未有過的一種快感。她需要他們,她要求他們終日施朱敷粉錦衣綉袍地陪伴著她。

她寵愛他們。而她以年老色衰的生命所能回報給他們的又是什麼呢?她可能為此而頗費籌謀。但是幸好,她有手中的權力。這便是任何人所不能比擬的。於是她決定用權力作回報,以公平地交換張氏兄弟那青春的身體。但也許幸福中的女皇並不想交易什麼,她只是太喜歡那美若升天仙子的張氏兄弟了。她給予他們是出於她內心的一種真誠而迫切的願望。

女皇毫不猶豫地給予著,她出手很大方。她先是給了張昌宗雲麾將軍行左千牛中郎將的高位,而當張易之在那個午夜在她的眼前出現,第二個清晨,她便將這位小小的尚乘奉御一舉提升為司衛少卿。不僅高官厚祿,女皇還十分慷慨地賜於他們房產田地、奴婢駝馬。總之女皇有權力給的,就讓他們應有盡有。幾乎轉瞬之間,這一對唯唯諾諾的兄弟,就在洛陽城內亭盡了風光。而隨著歲月流逝隨著女皇從張氏兄弟的身上攫取了更多的青春,她對於他們的回報電變得越加瘋狂,瘋狂到一種變態。特別是對於張昌宗那個漂亮的男孩,女皇都不知道該再給他些什麼好了。恐怕他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女皇也會派人給他摘下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又加封張昌宗為銀青光祿大夫,賜他房舍,並允許他這個實在不值一提的無名小輩與眾多資深京官一道朔望朝覲。這是多麼巨大的榮譽。小小的張昌宗也實在不知該怎樣領受這終日豪華與聲色犬馬的生活,他只有在床上加倍地用功,才能報答女皇對他的提拔栽培之恩。而昌宗越是努力,女皇也就越是以為她欠下了昌宗很多。再不久,女皇乾脆把左散騎常侍這樣的高官也給了她這個年少的帳中情人。女皇是伺等慷慨,令她所豢養的男人永誌不忘。

張氏兄弟身體上無微不至的撫慰,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安定了女皇因外患內亂而倍受困擾的那顆疲憊而憔悴的心。因此,張氏兄弟的地位也隨之一路攀升。真正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兄弟姊妹封爵列土。短短的幾個月,張家的五個兄弟悉數被委以高官重任。女皇還特別追封了張氏兄弟的父親,那位生前頗為潦倒的雍州司戶張希臧為襄州刺史,加封他們依然健在的母親阿藏為太夫人並賜她以豪華的宅院甚至風流文雅的夫婿鳳閣侍郎李回秀。女皇如瘋了般的對張家大行其善。於是,一時間張氏兄弟飛黃騰達,其速度之迅猛,令滿朝文武瞠目結舌。

這些迂腐的百官們幾乎准都弄不清究竟是從哪兒冷不丁地就跳出了這對張氏兄弟。而在這瞠目結舌之後,便即刻有朝臣向他們倆搖尾獻媚。這些人中最無廉恥的,便是一向善於溜須拍馬的武氏一族了。他們彷彿又打開了一個可以巴結姑母的新的突破口。他們蜂湧般向張氏豪華的宅邸圍上來,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他們奴才般大呼小小的易之五郎,昌宗六郎,而堂堂宰相的武承嗣竟也時常恭候在張氏兄弟的門庭之內,每每為易之昌宗牽馬揮鞭,其奴顏婢膝狀令人不堪入目。

而李氏家族後裔們的態度卻迥然不同。太子李旦對此荒淫上恥的景象一如往日般不卑不亢。這是他一貫的風格,女皇因此也不覺得有什麼可以怪罪的。倒是親自將張昌宗推薦給母親的太平公主對如此受到寵信的張氏兄弟不親不近,而是採取了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讓她的母親多少有點驚詫。儘管太平公主依然對多才多藝的張易之有所留戀,而對母親的奪她所愛憤怒異常,但太平公主畢竟是太平公主,她很快就調整了自己不平衡的心態。她太了解母親了。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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