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然而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湧出了一群身強力壯膀大腰圓的健婦。她們扭動著屁股一擁而上,把那個早已激情鼓盪的薛懷義團團圍住。她們高聲調笑,欲擒故縱地挑逗著這個男人。她們擁著他,操著他,撫摸他,抓撓他,直到一點一點地把他按倒在地上。無數女人腦袋的攢動。應接不暇的撕扯。倒在地上的薛懷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大聲喊叫著:「公主,公主救我,公主……」而健婦們根本不管薛懷義的乞求,她們不僅繼續羞辱他,而且開始去撕扯他的衣服。她們高聲笑著,說到底要看一看這個男人的陽物是不是真如傳說般的偉岸……

薛懷義是被他自己的衣服捆縛起來的。他赤身裸體地躺在太平公主花園的冬日的陽光下,被照耀得白花花的。他什麼也看不見。他只是覺得將他剝光又將他捆綁起來的健婦們早已一轟而散。花園裡很靜,靜極了。僵硬而冰涼的土地上只剩下了滾來滾去的高喊著救命的那個確實偉岸的薛懷義。儘管他並不知道將要發生的還有什麼,但有一點他是清醒的,那就是他被太平公主耍了。於是他高聲罵著:「媽的你這個騷娘們兒!你們全是混蛋!不得好死!媽的!老子二十年後……」

「梆!」當頭一棒。

猝不及防。懷義先是眼前一黑,待四散的金星冒盡,他便失去了知覺。緊接著一陣亂棒。然而接下來的無論怎樣的痛打,懷義都不再有感覺。最初的那一棒是致命的。在那致命的一棒之後,事實上這個作惡多端的丟盡了當今女皇臉面的大花和尚便已經命歸西天了。

具體執行將這個不聽話的鄂國公送上西天任務的,是武氏親族武攸寧和宗晉卿。待懷義最終不再抽搐,武攸寧和宗晉卿向太平公主稟報結果的時候,身穿大紅衣裙的太平公主特意來到了被打得七竅出血而又一絲不掛的薛懷義的屍體邊。冬日的陽光照耀著。太平公主讓侍從把薛懷義趴著的身體翻丁過來。一股一股的鮮血流淌著。那血還溫熱,蒸騰著生命。太平公主審視著這個血跡斑斑的男人,審視著這個男人正在變得僵硬的身體。她知道這就是結果了,是母親所要的結果了。這個她曾經親近過的身體中再不會涌動慾望和激情,也再不會有任何女人可以從中獲得慾望的滿足和歡樂了。然後太平公主轉身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她的臉色很平靜卻很蒼白,好像有種傷痛在啃咬著她堅硬的心。她突然覺得很恨她的母親,她恨不能親手殺了這個殘暴的老女人。

周身僵硬的薛懷義被扔在了一輛破舊的馬車上,那馬車搖搖晃晃地把這位尊貴的白馬寺主持的屍體拉回到他的寧靜的寺院。這是懷義和女皇之間的命定的最後一次較量。從此,後宮中薛懷義的時代便宜告結束。而新的篇章在不久後自然也就會重新開始。女皇畢竟是女人,而一個女人的生活中怎麼能沒有男人呢?

不知道薛懷義的死所帶給女皇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女兒輕描淡寫地稟告了擊殺這個母親心頭之患的過程。她當然隱去那些女皇不該知道的部分,還有那些刻骨的仇恨。女皇自然電沒有多問。她不想知道得太多。她只要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足夠了。她的目的達到丁。她只要這個結果。

在薛懷義悄然離世的十幾天後,女皇也悄然廢除了她冗長的「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尊號中「慈氏」與「越古」兩個極致的辭彙。她可能既不想再超越歷史,也不想再做與薛懷義有涉的大慈大悲之人。這町能便是女皇的風格了。登基之前,她當然要攀附「彌勒轉世」這架天梯。而一旦她易世成功,而且她的皇椅已經是越坐越牢,她當然就不必再仰仗那階梯了。於是她便過河拆橋地…腳踢翻了那無用的梯子,連同尊號,連同她那箇舊日的情人。

更不知道薛懷義的死是不是帶給了女皇一點哪怕是些微的感傷。多年來畢竟是這個男人和她一道度過了無數不眠的長夜。薛懷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整個事件發展之快之驚心動魄實在令滿朝文武瞠目結舌。僅僅是四、五十天之前,薛懷義才把他苦心營造六年之久的佛堂和大佛送給了女皇。那時候女皇還為此而欣喜若狂大辦無遮會且加封懷義為梁國公,轉瞬之間,那堪稱天下之奇觀的殿宇便化為灰燼;僅僅是十幾天後,修建這殿宇的功臣便也一命嗚呼。又過了十幾天,女皇憤然廢除了與懷義血肉相聯的「慈氏」,草率地割斷了這一段可能是令她羞辱令她痛心疾旨的歷史。她還流放遣散了白馬寺的所有和尚,使得這座她曾親自批錢擴建的名剎古寺頓時蕭條凄涼了起來。冬去春來,白馬寺空空葫藹的庭院內長滿),青青的雜草。雜草又由青轉黃,荒涼衰敗,也算是對這座前寺院主人的某種哀思吧。

此後的兩年之間,女皇的武周帝國風風雨雨。

她先是以大周女皇帝的身份,親率朝廷百官及皇室各族前往洛陽附近的嵩山進行封禪大典。祭天祭地,以延續武周的昌盛與發達。大凡舉國出動祭祀,必是當朝者有了某種虛空,以至於非要乞求蒼天,方可心安理得。此時正值隆冬,女皇卻以七十高齡執意前往。封禪的隊伍浩浩蕩藹,封禪的儀式也巍峨壯觀,一如嵩岳氣象。此時的大周王朝似還未見內憂外患的跡象。女皇依然沉浸於天命的驕傲和光榮中。她只是有那麼點兒些微的心虛。畢竟她遇到了一場火。畢竟那火浩浩蕩藹掠走了她所有的與神界相聯的殿宇。那是可怕的徵兆。所以她必得更加虔誠地感天謝地。她不惜動用浩蕩的朝廷以及她日薄西山的年齡。她唯有祈靈於天地。在肅殺的山林之間以靈歌感謝天地給予了她這個女人承攬天下的這如此之大的權力。她在寒冷的儀式中當然很誠懇。那一年她再度改元為「萬歲登封」,足見武瞾對各種形式的偏執。自然,她的年號也就十分忠實地記錄了她政治生命以及心靈變遷的歷程。

然後便是外患頻仍。最初是西邊吐蕃侵襲邊境,緊接著東邊契丹搔擾平州,而早已偃旗息鼓的突厥又趁勢起兵,以精兵數萬包圍涼州,於是本已對大周稱臣的朔北君王默啜便也突然反叛,進軍靈州。可謂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使得剛剛穩坐在皇椅上的女皇兵來將擋,應付不暇。

而朝廷之內,長久以來鬱結下的積怨也開始暴發了出來。朝臣們一個個如惡狗般,恨不能我吃了你你吃了我。朝廷上下,動蕩起伏,頗費女皇的心思。原先被流放的寵臣李昭德又被女皇召進宮內,但隨之又被女皇精心豢養的酷吏來俊臣再度誣告入獄。女皇所謂的平衡術不僅未能保護忠臣,反而使屢屢得手的酷吏來俊臣更加如魚得水,得意忘形。他甚至想入非非,竟把他下一個攻擊的目標對準了武氏一族,連同太平公主。來俊臣就像是女皇身邊的一條瘋狗,他見誰咬誰。而一旦他把他鷹隼一樣的目光投向誰,誰便只有死路一條。來俊臣之所以敢於向女皇的所謂親族開刀,一是他可能實在無法忍受武氏一族們在他面前飛揚跋扈頤指氣使的樣子,不把他這條瘋狗放在眼中,二是他也察顏觀色地看出了滿朝文武對武氏於嗣的輕蔑和反感,看出了他若過問武氏一族,定然會贏來眾官喝采。至於女皇,如果人證俱在,她便也無話可說。如此,依靠著慣性一路瘋咬下去的來俊臣便開始精心策劃,拚力羅織武承嗣等企圖謀求皇位的罪名。但畢竟其殘酷天性待人以惡使他失道寡助,最終竟然有他的親信將他的密謀告知了他將要攻擊的對象武承嗣。大約是這位告密者也是看出了武氏一族在女皇心目中並非輕易便可撼倒的地位吧。

武氏一族大為驚慌,他們想不到可怕的來俊臣竟把目光盯向了他們。在驚慌中他們不約而同地彙集到太平公主的宅邸,他們知道他們中唯有太平公主是女皇最信任的親人。這裡隔著洛河與女皇的宮殿遙遙相對。而一旦來俊臣羅織的罪名成立,他們便在劫難逃。於是他們慌了手腳,在與女皇的遙遙相對中商量他們得以存活下去的對策。

他們先是周身顫抖,以為大難臨頭,必死無疑了。他們之所以如此悲觀地估計他們的前途和命運,是因為他們長年以來親眼看到姑母是怎樣與來俊臣這樣的酷吏沆瀣一氣,成功地將無數忠良一個一個推上刑台。女皇並且不斷地使來俊臣升遷,不斷地使他一言九鼎,說一不二。她對來俊臣的各種不實之辭,從來是言聽計從。因為她信任他,需要他,在不斷清肅異己的鬥爭中,恐怕唯有來俊臣是她最得力最順手的助手了。如此的來俊臣一旦誣告了武氏一族,他們能逃脫羅網嗎?女皇為了武周政權的純潔,是連她的兒子都肯殺掉的,何況外甥乎?想到此他們於是更加地緊張驚懼,一個個臉色臘黃,彷彿鬼魔纏身。

在如此不堪一擊的一群人中,唯一能挺直腰站出來鼓舞士氣的竟是女流之輩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愧是女皇的女兒,她先是大罵這群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男人窩囊無能,緊接著,她稍作沉思,便英勇地提出了先下手為強的戰略方針。「我們何不反告他來俊臣呢?數年來這個酷吏貪贓枉法,收受賄賂,這在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我們一旦告了這酷吏,文武百官也會一呼百應。如果上下呼聲一致,想皇上也不會太違背民意。怎麼樣?干還是不幹?山窮水復。我們已別無他途。只有進攻,才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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