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然而,薛懷義每每夜半時分仍然留在燈火通明的工地上,他不單單是為了宗教的神聖感,也不是為了體驗—種男人的成就感,而是確實厭倦了與女皇的那夜夜風流。他怎麼會真的愛上這樣的女人呢?當初他滿心感動地與她上床,無非是想一舉改變他漂泊無定的流浪生活,無非是想過上有錢有勢、聲色犬馬的日子。他怎麼會想到,他為此而付出的是他的自由,他的放蕩的天性。而這種失去自由的感覺也並不是當初就有的,而是當他慢慢得到了所想要的那一切之後,他才覺出了自己所付出的是多麼巨大的代價,而自由對他來說又是多麼地可貴。

於是,為了他的自由,他只能是緊緊抓住督造天堂這根救命的稻草,只能是以聖事在身為由而擺脫女皇的龍床。

那麼女皇怎麼辦?

女皇也是個女人,一個依然有著旺盛慾望的女人,一個有權力享受床笫之歡的女人,一個有權力選擇陪伴她的男人的女人。

於是女皇很落寞,在很多的夜晚她仰天長嘆,深感沒有男人撫慰的生活的不完整。而偌大的後宮,倘薛懷義不來,便不再有真正的男人。那些被閹割過的偽男人們如影子般在女皇的眼前飄來飄去,然而卻什麼電不能給予她,反而會使她更加地孤單寂寞,徹夜難眠。

那麼女皇所需要的真正的男人又在哪裡?

後宮內除了身體上去勢的宦官們可隨意出入,便唯有在信念上戒色的佛徒們可以自由往來。而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以隨時出入後宮甚至女人房間的男人,就是那些既沒有在生理上去勢又沒有在精神上戒色的御醫了。

這就是史書上在談及武皇后私生活時,為什麼會提到御醫沈南謬的緣故。如果這個醫生不是個可以隨意出入後宮特別是可以隨意出入女皇寢殿的男人,他也就不會青史留名了。

沈南謬,宮廷御醫,因醫術高明而成為了武皇帝的私人醫生,因此而得以在僧侶薛懷義厭倦了宮幃生活的時候,悄無聲息、也是水到渠成、十分自然地進入了女皇武瞾的私生活。

能夠成為御醫的沈南謬當然是有著一套很精到很值得稱頌的醫術,他的有點羸弱的身體也是因為他長年孜孜研究醫術所致。功夫不負有心人,沈太醫得以進宮並專門侍奉女皇,他一定址為已開始年老多病的女皇治好了不少深感痛苦的疾病,在女皇的身體上顯示了他妙手回春的本事,女皇才能格外地信賴並器重他。在某種意義上,女皇是把她脆弱的性命系在了這個御醫的身上。她於是要沈南謬陪伴左右,進而讓沈南謬乾脆搬進後宮,就住在可以召之即來的女皇寢殿的隔壁。於是就有了女皇與這個御醫耳鬢廝磨、枕上雲雨的可能性。而這個一向兩耳小聞天下事的沈南謬初為女皇御醫的時候,本是沒有一絲非份之想的。他與女皇,只是主人與奴才,或是病人與醫生的關係。他怎麼敢想與女皇那種女人交歡的事情呢?他們是久而久之才慢慢變得莫名其妙地暖昧起來的。而這暖昧,其實全因為女皇對薛懷義求之不得的緣故。

於是在那個女皇特別特別思念薛懷義或是說女皇特別特別思念男人的那個夜晚,當女皇得知她的男人依然徹夜奮戰在佛堂工地上時,她便覺得十分落寞,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陣一陣翻起的孤愁使她夜不能寐。於是她更覺出冬夜的寒氣漸漸地侵襲而來,且很快浸透了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是涼的,被子是涼的,沒有—處不是涼的。於是,她的周身都不舒服,彷彿身體上的每一個骨節和每一塊肌肉都在隱隱作痛。

也許,這便是那個另覓新歡的契機。

於是,輾轉不能成眠的女皇當然要召來日夜在隔壁恭候的沈南謬為她診治病痛。她很悲哀甚至很無助的樣子,她神色哀哀地求助於沈醫師。她說她的周身很疼,疼得難以入睡。她此時此刻的表情是沈醫師從未見過的,女皇簡直就像個病痛纏身的可憐的孩子。

於是沈太醫動了惻隱之心,或者說治病救人是沈南謬神聖的天職。他當然沒想到別的什麼,他只想救女皇出苦痛,於是他懷著悲天憫人的情感,懷著對女皇的痛惜與哀憐,很快專註於對女皇這個病人的救治中。他坦然地掀開了女皇的錦緞綉被,把他醫生的柔軟而溫暖的手按在了女皇冰冷而僵硬的肌膚上,那手在女皇的身體上立刻翻飛出無窮的花樣。那花樣一寸一寸地行進著,女皇的脊背、女皇的腰間、女皇的臀部、女皇的大腿、女皇的雙腳。翻過來,還有女皇的臉頰女皇的脖頸女皇的胸膛和乳房,還有,女皇的腹部……總之,凡是能觸到的部位,沈太醫全都用心去揉搓了,於是那肌膚與關節的疼痛在沈太醫的手下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女皇的身體也不再那麼緊張僵硬,而是柔軟、鬆弛了起來。隨之而起的,是女皇在遍體的潮熱中驟然萌生了另一重慾望。

既然是近前正有著這另一個她伸手即可觸到的男人……

女皇有點遲疑。在這樣的時刻她可能還是想到了那個薛懷義,想到了不久前的那個晚上,當薛懷義看到沈南謬為她按摩時足怎樣地妒火中燒。那是她有意安排的,她有意引導沈南廖去按摩那些會刺激薛懷義神經的最隱秘的部分。她要用另一個男人的手去刺傷薛懷義的心,而她的目的達到了嗎?今夜,不僅僅是今夜,很多的夜晚,她知道,薛懷義不會來。那麼她怎麼辦?而沈南謬近在眼前,召之即來。

今夜。

關鍵是熬不住的今夜。

女皇是一個很現實的女人,她從來如此。

在沈南謬盡職盡責的服務中,女皇武瞾終於把持不住自己,終廠再也守不住對遙遠工地上辛勤督造的薛懷義的忠貞,而伸出枯瘦的手臂毅然將清瘦而疲憊的沈南理攬在了懷中。那是種怎樣的力量,沈南謬甚至難以掙脫。慾望的激情澎湃,排山倒海,驟然將柔弱的沈醫師淹沒。他順從著女皇的欲求。一開始他並不敢也抬起自己的手臂去抱緊女皇,他的手一直在女皇的身體卜機械地做著那些按摩的動作。他可能重新觸到了那些敏感的部位。他到底也是個男人。他開始用男人的方式去揉搓那些對男人來說敏感的部位了。他開始大聲地喘息開始不能夠自控開始將他男人的要求勃起,他甚至爬到了女皇的身上,然而他—直盡職盡責地按摩著,在按摩的虛偽掩飾下在女皇的身體上摸索著、嘗試著。

最終還是女皇敕許了他。

不僅僅是敕許,而且是慫恿。他終於在女皇的慫恿下以身相許,從此成為了女皇幃幄之中史冊留名的另一個男人。

是在不經意之間,沈南謬填補丁薛懷義的空白。女皇用起這個男人來更加方便。他不用從那個遙遠的寺院星夜趕來,他就在女皇的隔壁,時刻準備著。只要女皇說一聲她的周身很疼。沈太醫說不上欣喜,也說不上悲哀,他只是把自己當作了一味補藥。他不僅是女皇的御醫,還是女皇洩慾的工具。在他的生活里從來沒有他自己,只有病人。只有在同他的病人一起時,他才是最最充實的。所以沈太醫為了他的病人,當然是心甘情願赴湯蹈火而不惜肝腦塗地的。

女皇在有了那樣的夜晚之後,她的夜生活不再空虛,但心態卻變得多少複雜了起來。其實她明明知道是薛懷義早已厭棄了她,她還是萌生了一重對那個徹夜堅守在工地的男人的愧疚。她反而覺得懷義是高尚的,是對佛滿懷了虔誠的。相比之下,倒是她飲食男女的生活不那麼光明磊落。於是女皇更加地醉心於佛教,從國庫內批出更多的銀子,供薛懷義揮霍,還常常親赴佛堂工地,慰問督造佛堂的功臣及民工們。

天壽三年四月,忽然發生了日食。

在那個不曾有科學研究的年代,太陽的被遮掩使女皇驚恐萬狀。她無法理解這種天體奇觀,而是懷疑「天變」是不是對她的懲罰。於是她當即改元「如意」,大赦天下除政治犯以外的所有囚犯,以驅趕日食帶來的晦氣。一個月後,女皇又突然下詔,嚴禁全國百姓宰殺或捕獲魚、鳥、獸類以為食用,讓天下百姓同她一道過起吃素的生活。憐憫生物,以德報天。而武瞾的德政所帶給天下百姓的,是個個食不裹腹,面如菜色。人人為沒有肉食而苦不堪言,無精打彩。偷偷違反禁令私下獵殺魚鳥獸類的也不在少數。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武皇帝自己覺悟了過來,才不情願地向天下解除了這道荒唐至極的禁令。

無論太子李旦怎樣地潔身自好,與世無爭,似乎都不能獲得母親的信任。武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對自己的兒子心存戒心,她或許認為唯有那些和自己最親的人,才有勇氣也才有權力有理由推翻她吧。她便是深懷了這樣的戒心對請願失敗的武承嗣深表同情的。她的同情表現在當武承嗣的陰謀被岑宰相格宰相—針見血地看穿並粉碎後,還執意親自接見了為侄子在宮門前組織請願示威的那個幫會頭目王慶之。

武瞾的這次接見可能是故意做給朝臣們和她東宮的兒子看的。那便是她的態度。她是不偏不倚的,她絕不厚此薄彼。

先是武承嗣和風閣舍人張嘉福欣喜若狂,如獲至寶。他們當然看出這就是女皇所給予他們的又一重希望,於是在覲見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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