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她讓這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走進她的帳中,像以往無數夜晚—樣,一樣的沉醉。她雖已年老色衰但內心卻依然激藹著火熱的激情。她畢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更不是一般的老女人。她撫摸著懷義光滑的肌膚,他的胸膛。她想這個男人畢竟是離她的生命很近,畢竟是她的一個很親的人。她佔有他,永無休止地。只要她想,她就能佔有這個男人的悍的肉體,一個充滿了魅力的能給予她無限滿足的肉體。不僅僅是身體的慾望,而且是佔有的慾望,佔有的快樂與激情,是她至高無上的權力所給了她的支配那肉體的權力。她想怎樣就怎樣,而那個男人,就是在這午夜在這男歡女愛的大床上也只能是她俯首貼耳的奴隸。

這樣夜復一夜。在床上。也是很多年過去。

武瞾雖貴為女皇但是她畢竟年過六十,於是她便也常常顯出了表現慾望時的力不從心。於是她便對薛懷義要求得很多。她要他哪怕在最細微的地方滿足她。而薛懷義是誰?他到底是—個江湖浪人,他沒有教養。他所能給予女皇的只有他粗糙的身體和慾望。他還能怎樣使這個女人滿足呢?

沒有人知道這個白馬寺的住持僧侶懷義是不是真的很愛這個他要每每與之交歡的終於當上了皇帝的女人。他只是無意間走進這個女皇的宮幃生活的,成了她私生活中的一個慾望的點綴。當然,懷義是感激女皇的。畢竟是這個女人從街頭的芸芸眾生中把他撿進了後宮,從此結束他漂泊流浪的生涯,過上了一種他想都不敢想的豪華的應有盡有的生活。於是他想他可能應當報答這個女人,很樸素的一種知恩報恩。可他一無所有,他是個真正的窮光蛋,他沒有什麼可以饋贈女皇的,唯有他的強健的體魄和他的偉岸的陽器。而恰恰女皇要的,就是他男人的身體。女皇的生活里缺少男人,那麼他的男人的身體就是他的本錢,他的財富。

當徹底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和處境,以及自己在女王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之後,懷義唯有努力去做,盡一個男人的本份。他可謂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踏著星夜歸去來兮,捱著四季中無盡的長夜。除了修建明堂時對工程的鞠躬盡瘁使他稍稍冷落了女皇,他一直是十分忠實地恪守著他後宮的職責的。他的職責就是在床上,在女王身體的每一個性感的部位上。他要觸摸她擁抱她親吻她引誘她激發她,然後,在她的蒼老的慾望中毫無熱情地噴泄。

他算是什麼?

就像是後宮裡的嬪妃。而嬪妃還有上下七十二,可女皇的男妾卻只有他一個。於是他很疲憊。他受不了這地久天長,夜復一夜地侍候一個年長他三十歲的女人,哪怕她是個女皇,這對於怎樣的男人都是難以消受的。是一場磨難,是對身與心的浩劫,而他竟無法擺脫,他竟只能在這無涯的劫難中苦熬。

唯一使薛懷義平衡的是,他可以在女皇的寵愛中獲得好處。女皇從不吝嗇。於是他的官升得很快,俸祿也很優厚。他還可以在女皇的庇護和支持下成就很多男人的偉業,以向鄙視他的朝臣們證明他不單單是宮幃中的寵物。譬如說修建那座氣勢恢宏的萬象神宮,那便是他的紀念碑;再譬如,他可以率軍出征,統領千軍萬馬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享受一個男人的光榮和驕傲。於是,懷義對女皇武瞾懷了一種很畸型的感情。他愛這個女人,又恨這個女人;他厭惡與她上床做愛,而一旦離開了她又會覺得心裡空空落落,寸步難行。

總之,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在此刻在床,他故作熱烈地親吻著她。隨著歲月的流逝,其實他早就覺出了這個女人面容的蒼老,身體的僵硬,激情的力不從心。但是他卻裝作渾然不覺,仍然熱烈地親吻她擁抱她,聽她發出做作的呻吟,直到他自己被這個沒有窮盡的女人弄得筋疲力竭。

「那麼你還想要什麼?」

女皇在薛懷義的懷抱中,用她沙啞的喘息著的聲音問著他。

是的他還想要什麼呢?他想,他真正想要的是他的自由,是他想跟誰就跟誰上床的權利,但是能行嗎?他當然不能說,也不敢說。他甚至連他夜以繼夜的疲勞也不敢說,不敢說他無奈的心情。

「朕封你為鄂國公,行嗎?這已經是很高的爵位了,朕以為……」

武瞾這樣說著,便睡著了。她也很累,從清晨登臨則天門,到這個慾望的夜晚。她根本就不必管這個男人在滿足了她之後,又怎樣必得趁著星夜,在天亮之前離開她無比尊嚴的寢宮。她也不必去管深秋的夜晚是不是已經很寒冷。她閉上了眼睛,她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僧侶懷義是怎樣在睏倦中披上袈裟,又是怎樣在風寒中躍馬揚鞭,孤零零地逃出禁宮的大門。

武姓女皇的登基,終於使武氏一族的力量開始蒸蒸日上。

原本與女皇有著最親近的血緣關係的姐姐賀蘭氏一族,在滄桑的歲月中竟已經被武瞾斬盡殺絕。武瞾日後偶然想起,也總是不寒而慄,彷彿罪孽深重,雙手沽滿了親人的血。她先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讓與自己的皇帝丈夫有染的姐姐韓國夫人在後宮中莫名其妙地永遠消失,成為一個永恆之謎,接下來,這位親姐姐國色天香的女兒、她一直待之以親生女兒的賀蘭氏小妞魏國夫人,也因與其姨夫李治的暖昧關係而飲鴆身亡,暴死於外婆家。而已被自己賜以武姓的武士彟之唯一的繼承人,也就是亡姐唯一的兒子賀蘭敏之,因憎恨姨母而故意強暴了為太子李弘選定的漂亮的太子妃而被處死他鄉。至此,武姓的女皇似再沒有至親的骨肉。而武瞾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元慶元爽,也因曾百般虐待過女皇的母親楊氏夫人而被流放他鄉,抑鬱而死。或許是武姓的親人被她親手殺害得太多,或許是她的大周帝國太需要後繼有人,當今的女皇武瞾突然對元慶元爽的兒子、她的武姓外甥們格外關照了起來。特別是繼賀蘭敏之死後,她更是不計前嫌,堅定地立元爽之子武承嗣為女皇亡父武士彟之後,使其成為名正言順的武姓繼承人。同時亦將元慶之子、長於阿諛的武三思安插在朝廷中做了小官,並倍加呵護與關照。女皇對武姓子嗣的如此提拔厚用,自然引起了朝臣們憂心忡忡地在私下裡的議論紛紛。

然而,那憂心忡忡如是發生在李唐天下、武瞾垂簾聽政期間尚可理解,而一旦皇后於天授元年秋高氣爽艷陽高照的九月九日一舉掀去了那影影綽綽朦朦朧朧的翠簾,改大唐為大周,改李姓為武姓,再對武氏一族飛黃騰達的景觀表現出憂心忡忡,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在易世革命勝利的狂歡中,大周女皇難免得意忘形為所欲勾。她先是在她格外鍾愛的神都洛陽,以恢宏的氣勢大建其武氏宗廟,追尊給她以生命和意志的亡父武士彟為忠孝太皇,亡母楊氏為忠孝太皇后。緊接著,她又大張旗鼓地分封武承嗣為魏王,三思為梁王,武姓子嗣紛紛獲利。一時間,大周帝國彷彿真成了武家的天下。承嗣與三思更是在姑母皇帝的身邊上竄下跳,以為繼位的一天就在眼前。

朝廷中從此不再有人講話。文武百官們緘默著,既然已是武姓的天下,當然武氏家族的集團得勢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武瞾身邊所留的唯一的兒子太子李旦,因天生的苟且怯懦,加之三個哥哥因與母親對抗而慘遭的可怕下場,更如長空中有一把利劍日夜高懸在他的脖頸之上,使他越發地敢怒而不敢言。李旦是個很重感情的男人,他唯願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可憐町卑的性命。李旦天性內向,沉默寡語,每每如旁觀者般,看著他武姓的堂兄弟們在母親面前的表演。李旦看得清什麼是表演的本質。他心如明鏡。但是李旦的性命當然要比他的清醒的頭腦更重要,沒有了性命,又怎麼能還有頭腦,就如同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於是他肅然而立,不苟和,也不反抗,任由母親擺布。他或許在私下裡也曾想過,武瞾畢竟是他的生身之母,而不是那些武姓們的母親。他或許因此而懷了某種僥倖,和某種對於未來的期盼。

在武氏一族盡情狂歡的日子裡,在武瞾的親生子女中,恐怕唯有太平公主是真心實意地加入了那支狂歡的隊伍。

太平公主是女皇唯一的女兒,也是她最寵愛的親人。因為女皇以為她的女兒最像她。太平年輕貌美,天生的皇族血統與母親的格外親愛使公主從小天性活潑;而長期養尊處優的宮廷生活,又使這個蜜罐里長大的女人愈加驕縱恃寵,頤指氣使,不可一世。

朝廷為皇帝的愛女選擇的駙馬薛紹,是父皇李治的妹妹城陽公主的兒子,也就是說太平公主所嫁是姑母的兒子,自己的堂兄。薛紹出身名門望族,堂堂風流公子,但是卻無法在與太平公主的生活中獲得平衡。他雖身為駙馬顯貴卻總是在家中抬不起頭來,因為他所面對的不僅僅是當朝皇帝的女兒,而且還有那個心狠手辣殘酷無情的母后。於是駙馬都尉薛紹的生活如履薄冰。他儘管已同太平公主生有三子二女,卻始終驅趕不掉內心深處的那種強烈的緊張感和卑微感,唯恐哪一天在這一對母女的鐵腕下會死於非命。顯然,很多年來,薛紹過的一直是一種無比壓抑和屈辱的暗五天日的生活。加之武瞾後宮情人薛懷義的出現,更是給薛紹的生活又平添了一重羞辱。從此薛紹不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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