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發現這一點的,倒是那些朝臣們。他們當然並不能了解到更深層的東西。但是薛懷義的驕橫和他屢屢肇事已經使他們越來越不滿了。於是他們私下裡經常議論,一個不過是靠陽物生活的人竟可以如此趾高氣揚地招搖過市,這也實在太過分了。於是每當見到薛懷義,就更是表現出他們的氣憤和輕蔑,而薛懷義對這些假裝正人君子的朝廷顯貴們,也就越來越仇恨。他很想揍他們,想把他們這幫虛偽之徒打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或是把他們家裡的女人全拉過來操了,他覺得唯此才能顯示他男人的威風與尊嚴。他太壓抑了,他單等著最後爆發的機會了。

後來,他終於在劍拔弩張中遇到了這個機會。那天,他從洛陽宮的正門進入,迎面碰上了一個新近剛剛升為宰相、名叫蘇良嗣的朝臣。按照朝中的禮儀,屬下遇到上司,自然是應當恭敬讓路的。但是薛懷義不僅不讓路,反而昂首挺胸地徑直向前,以至蘇良嗣竟被擠到一邊,給一個橫衝直撞的花和尚讓路。薛懷義氣宇軒昂,目空一切。他心裡想,你的宰相不也是太后這個女人給的嗎?有什麼了不起的,要不就比試比試。閃在一邊的蘇良嗣也是忿忿不平,終於禁不住對薛懷義大喊大叫了起來。他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太后手中的玩物,竟敢在朝廷之上如此大膽無禮,還不……」蘇宰相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薛懷義一拳打倒在地。「你說老子是什麼東西?老子是太后的玩物,你以為你他媽就不是太后的玩物了?老子就是想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太后的玩物,老子就是要打你……」蘇宰相已滿臉是血遍體鱗傷地被薛懷義坐在屁股底下。在薛懷義雨點般的重捶下,蘇宰相斷斷續續只說出了一句話:「你們,你們快……快把他……給我趕……趕出去。」於是觀望的朝臣與侍從們一窩蜂撲上去揪住那個正打得痛快的薛懷義。他們打他,驅趕他,寡不敵眾的薛懷義終於被打得滿身是傷,並逃出了皇宮。

薛懷義踉踉蹌蹌,但他還是覺得揚眉吐氣。他終於親耳聽到了這些朝官們背地裡議論的那些骯髒的話,聽到了他們對皇太后的譴責和謾罵。薛懷義覺得這才公平。他因勢單力薄,無心戀戰,但他被趕走時還是感到很痛快。

薛懷義滿臉是血滿身是傷地來到後宮。

他就那樣血淋淋地但卻很坦然很英勇很堅強地跪在武瞾的面前。

他如實地把他剛才同蘇宰相之間的故事複述了一遍。他說他就跪在那裡聽候太后的發落。

這時武瞾才知道薛懷義的心裡有多麼苦。她一開始很憤怒很為薛懷義抱不平,她甚至想要罷了那個蘇良嗣的官。但她很快又變得平靜,並且即刻拿出一種息事寧人的態度來,吩咐左右為薛主持洗掉臉上身上的血污。此刻武瞾想的是要以大局為重,能伸能屈。因此她緩聲細語地安慰著懷義,她說,她作為女人電有著數不清的難言之隱,不知薛懷義是不是能理解。這是個男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本來是沒有女人立足之地的。武瞾說著流下了眼淚,她抱住跪在她面前的這個孩子氣的任情任性的大男孩。她說:「但是我掙扎著站穩了腳跟,而我同時也就樹立了無數的敵人。因為我是女人,所以他們必然會反對我。男人可以擁有三千佳麗,而我卻連一個你也不能擁有,這是何等地不公平。所以他們才會恨你輕視你毆打你。你是在為我受苦,為我挨打。所以懷義,就算是為我你咬緊牙根忍住這疼痛吧!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會有他們向你跪下的那一天,相信我……」

然後熄了寢殿的燈。

武瞾一夜把渾身是傷的薛懷義輕輕摟在懷中。

武瞾原以為,她將她的國家治理得如此繁榮興旺、國泰民安,她的政權便不會遇到什麼風浪和戰亂。但是,在她所開創的女人的統治下,一些死抱著傳統、反對變革、被她貶罰流放的官吏們,便慢慢地形成了一股非常強硬的反對勢力。他們打著恢複唐室統治的旗號,從四面八方秘密結集起來,並推舉被貶為柳州司馬的徐敬業為討武大軍的首領,在南方的揚州宣言起兵。這些人憑靠著他們的那一篇漂亮的《討武瞾檄》,僅十來天就聚集起了一支十萬人的軍隊。他們本想渡過淮河,向北進發,直取洛陽,一決成敗的。他們如果能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電般實施他們的行動計畫,很可能武瞾的首級便會落在他們手中,真的像檄文作者駱賓王所預言的那樣:「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可惜的是,這支軍隊的首領中,更多的人是懷了野心的。他們所打的恢複唐王室、反對武瞾專權的旗號不過是個幌子,他們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建立他們自己的王朝。於是,他們不再沿淮河北上,而是首先佔領了有京都之氣象的金陵。企圖攻克金陵之後,再發兵北上,這樣即使拿不下洛陽,退而求其次,也能保全一個南北分割的局面。於是他們沒有出兵北上,而是開始攻克江蘇的鎮江並向金陵逼近。這就使徐敬業浩浩蕩蕩的十萬大軍,延誤了一個可以出奇制勝直取洛陽的戰機。

徐敬業的部隊儘管在戰略上走了一步錯棋,以至於導致全軍覆沒,但是,他們依靠著享有盛譽的詩人駱賓王的才華,卻為他們此次起兵撰寫的那篇流芳千古的《討武瞾檄》文,成為此次兵變的不朽記載。這篇討武檄文自寫出後,便在全國上下廣為散發。而就在徐敬業部隊還在揚州屯兵之際,東都洛陽的武瞾就得到了這份起兵的宣言。那天武瞾正在朝上,便有人將這篇文章帶到大殿,戰戰兢兢地請太后過目。武瞾看罷,即刻要中書侍郎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聲宣讀這篇檄文。中書侍郎無奈,只得宣讀。那檄文的意思大概是:

這個偽臨朝者武氏,人極不溫順,出身也很微賤。過去在太宗手下侍奉,曾得到過太宗的恩寵。此婦淫亂後宮,並企圖隱藏起她與先帝之間的那些私事,以謀取在當朝皇帝那裡繼續得寵。這個女人一來到後宮,就顯出了她歹毒的本性。她從不謙讓他人,以妖媚之態集當朝皇帝的寵愛於一身,使我們聖潔的天子身陷污穢的泥淖,可嘆可悲。而此人的心又如豺狼般狠毒,她不僅殘害忠良,殺自己的親兄弟姊妹,而且還一直圖謀害死了君王和她自己的母親。這樣的人是遭國人痛恨的,也是天地不容的。而這種人現在居然每日臨朝,野心勃勃地夢想做當今的皇帝,豈不荒唐?為此她竟然把仙逝皇帝的愛子,囚禁於別宮之內,而委朝中重任於那些雞嗚狗盜之徒,使整個朝廷和皇室,日益衰敗下去,真是太可惜了。

那麼怎麼辦呢?

於是我們這些大唐王朝的官吏們,以一顆赤膽忠心決計起兵推翻武氏。如今,埋葬當今天子的黃土還未千,而那皇子又遠離皇位,我們怎能視而不見?所以我們起兵的目的,就是要把皇於送上皇位。我們為此而興師討武,凡擁護我們觀點者均可參與我們的行動。如果此次起兵勝利,那麼看這幾千萬里大好河山,又會是誰的天下呢?

「你們都聽清了嗎?」坐在翠簾後面的皇太后武瞾大聲地詢問著她的朝臣們。

滿朝文武為之驚愕。檄文中對臨朝的武瞾可謂是極盡詆毀謾罵之能事,這種事的發生是任何君王都不能接受的,而這個女人竟讓當眾宣讀。殿中的官吏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言語。

武瞾微微地笑了起來。她的神色竟很平靜。她沒有怒不可遏,也沒有大聲指斥。她十分認真地問:「撰寫這篇檄文的作者是誰?有沒有人知道?」

於是有人戰戰兢兢地稟報武瞾,此作者為駱賓王,即是號稱「四傑」王、楊、盧、駱中的那個駱,作得一手的好濤。

「多妙的文章,世間有如此才華超眾的人物,而你們這些為臣為官的卻不能將他召進朝廷以為國家之用,而使他流落於鄉野,竟與逆賊為伍,這難道不是你們的失職嗎?」

「罪過罪過。」朝臣中一片唏噓之聲。他們想不到這個女流之輩的武璺竟能如此賞識一個敢反對她、要清除她的文人,而反過來對他們大加切責,不禁冷汗淋漓。

武瞾的如此大度是因為她一直很自信。她相信她的統治的牢固,所以不怕蚍蜉撼樹,而況惱怒與恐懼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關鍵是,她該怎樣出兵去平叛徐敬業的十萬大軍。武瞾雖然話說得平靜輕鬆,但是在戰略布署上她卻沒有一絲的懈怠與輕視。自得到討武檄文之日起,武瞾就開始安排反擊。她以最快的速度,緊急調動了三十萬大軍,即刻沿大運河南下,並在江蘇境內的高郵、淮陽、都粱山的臨淮門等三處,與叛軍隔水相峙。

此次戰役對於武瞾的政權來說,可謂是生死攸關。士兵們心中所懷的竟是對當今太后的無限忠誠。戰爭首先在都梁山拉開序幕,但朝廷的部隊因準備不足而出師不利。於是唐軍又轉而猛攻盱眙,最後,在高郵的下阿溪處與徐敬業決一死戰。因叛軍固守河岸,唐軍要渡溪作戰,在被弓箭封鎖的河面上,渡溪的士兵們死者過半。溪流中漂浮著無數中箭而亡的士兵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溪水,傷者驚恐痛苦的哀嚎響徹了原野。唐軍在悲壯的獻身中再度慘敗。硬攻不成,唐軍又轉為火攻。一時間,大火在風勢的推波助瀾下,沿著溪面上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