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就在武瞾為敏之的事氣得肝顫的時候,那個水妖一般輕盈的魏國夫人,又浮萍般從殿門口飄進來。她進來後就直逼武瞾,流著眼淚質問她:「你這個女人還要怎樣?我們已沒有父母了,我們已被你逼成孤兒了,你還要我和哥哥怎樣呢?你已經殺死了我們的母親,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們?」

魏國夫人正聲淚俱下地控訴著,高宗李治也跟著走了進來。他走過去以一種極端的憐愛將悲痛欲絕的魏國夫人拉開。他摟著她,安慰她。他竟然英勇地站在魏國夫人一邊,他甚至敢於用一種大無畏的目光去回視武瞾投過來的驚愕而嚴厲的逼視。

但魏國夫人依然不肯平息,她在李治的懷中繼續哭喊著,「難道後宮就只能是你一個人的?難道皇上就只能是你一個人的?你也太霸道了吧?你就那麼自信皇上只愛你一個女人嗎?你問問他,你問問他現在還愛你嗎?」

武瞾始終沉默著,她沒有像剛才對敏之一樣,同這個年輕氣盛又滿腹委屈的外甥女針鋒相對。

魏國夫人顯然是恃著皇上的寵愛才會不顧一切也不計後果地發泄心中這久積的怒火的。她說完之後,便跑出了大殿,在迫來的李治懷裡大哭了一場。她涉世太淺,不知道後宮的險惡。她覺得她有皇上撐腰,姨媽是不敢將她怎樣的。即便是她有一天也要同母親一樣被姨媽害死,她也要這樣出一口胸中的怨氣。

但自此以後,魏國夫人還是很少再到後宮中來了。外婆提醒她不要太任情任性,宮中的事情總是風雲突變,不要硬去碰石頭。於是魏國夫人聽從了外婆的勸告,她知道在此世間也許只有呆在外婆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她請求外婆每日不離左右地保護她。而高宗李治不能抑制自己對魏國夫人的思念之情,於是他便每每在武后臨朝之時,微服私訪楊府,與魏國夫人幽會。他總是纏綿地把魏國夫人抱在懷中,並指天指地,發誓一定要把她名正言順地接進後宮,立為貴妃。他對魏國夫人說,當初武瞾就是他從感業寺接進後宮的,那麼,他就一定能把魏國夫人也接進來。他這樣信誓旦旦的時候,有意迴避了一個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當初的皇后是王氏,而現在的皇后是武氏。王氏和武氏是決不可以同日而語的。

於是他們雲雨交歡、天昏地暗。

然後魏國夫人總是戀戀不捨地把高宗送出家門,直到皇帝的馬車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通往宮城的石板路上。

在窗後看著這一切的楊氏夫人,真是為自己的外孫女捏著一把冷汗。她深知這是那個懦弱的不負責任的男人在把魏國夫人往火坑裡推。她對這個來來去去的男人恨之入骨,但又敢怒而不敢言。她知道又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是種預感。她為她年輕貌美的外孫女深深地擔憂,心想,幸虧武瞾近來政務繁忙,不能經常到家裡來,否則不知道要釀出怎樣的大禍。她天天燒香祈禱,但願一切能平安無事。

其實在一切的平安無事背後,總是孕育著最危險的殺機。至少在武瞾這裡是這樣。只要她平靜下來,不再痛苦也不再憤怒,就說明她報仇的時機已經到了。她已謀劃好了復仇的全部程序,就是說,黎明前的激戰就要打響了。

武瞾始終在不動聲色地等待著那個機會。在等待中,她不僅對高宗李治和顏悅色,而且在她與高宗的言談話語之中,也時常透露出一種她對於男人也能理解的意思,特別是能夠對高宗的外遇寬大為懷。同時,她也極力表現出一種對於魏國夫人的寬容大度和體貼人微,不計前嫌,關愛有加。她每每在楊氏進宮來看她和孩子們時,要母親捎回口信,希望敏之和魏國夫人有空能常常到後宮來玩。

人們都以為真的相安無事。人們都被武瞾親切的假象矇騙了。

結果等來等去的那個機會終被武瞾等到了。

當朝廷要前往泰山進行封禪大典時,武瞾的堂兄惟良和懷運也同各州刺史一樣趕赴京都洛陽,準備隨朝廷參加封禪的儀式。此時,武瞾的異母兄弟元慶已死,而另一位兄弟元爽也因未得到參加封撣的許可未能回到京都。惟良、懷運兩兄弟放任外府之後吃盡了苦頭,但他們卻有苦說不出,誰讓他們當初得罪了武瞾母女呢。但外任的艱辛實在是苦不堪言,所以他們很想通過此次赴京的機會,運動一番,當面向當今的皇后,也是他們堂妹的武瞾賠罪認錯,以求謀到一個京官職位。

於是他們帶著厚禮小心翼翼地先來拜見楊氏夫人。在痛哭流涕曆數過自己諸多不是之後他們悔恨地說,希望能舉行一個小小的家宴,以謝往日之罪。其實他們並不指望能親自見到皇后,他們只是想能通過楊氏在皇后面前多多美言,討到在京城吃飯的位置。

楊氏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女人,她信奉的一條很重要的人生原則就是,大人不計小人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往事已時過境遷,惟良、懷運他們幾年來已結結實實地受到了懲罰,何必不將這一頁掀過去呢?為此楊氏來到後宮向武瞾轉達了這兩個人的意思。武瞾想了想便說,人是難得知道悔過的,但願他們是真心認錯。緊接著武瞾又決定要親自參加這樣的家宴,她說家裡的人也不多了,能聚到一起實在不容易。況且我也很想念敏之兄妹兩個,很想回去看看他們。武瞾這樣說著的時候,臉上流露。著善意的微笑。楊氏的心裡也隨之驟然輕鬆了許多。她想到底是武瞾這孩子寬厚大度,也唯有她才做得起這個當朝的皇后。

惟良、懷運兩兄弟受寵若驚。

而賀蘭敏之和魏國夫人卻吃驚不小。他們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們不知該怎樣迎見他們不久前曾頂撞過的這位姨媽。

就在這一天的傍晚時分,女兒、堂妹、姨媽也是皇后的武瞾只帶著幾個貼身的侍從,微服來到母親楊氏夫人的府上。她微笑著,滿面春風地同戰戰兢兢迎候她的每一個家中成員寒暄。她顯得平易近人極了,一點沒有皇后的威嚴和架子,她對惟良、懷運回憶小時候的往事,對敏之和魏國夫人說起她的孩子們是如何如何想念著表哥和表姐,她希望他們;忘掉先前的那些不愉快。他們到底是一家人。她說這些日子以來她真的一直很想念他們這些家人。

晚宴開始時,一家人就這麼和諧地圍坐在一起。皇后的隨和使席間充滿歡聲笑語。他們像真的一家人一樣,敘著溫馨的家常,好像他們彼此之間從未相互傷害過、敵視過。他們是最最和睦的一家人,只是大家都小心冀翼地避免提起已經死去的韓國夫人和元慶,也不提到至今仍在他鄉倍受折磨的元爽。

就在這一家人虛虛實實一團和氣的氛圍中,坐在武瞾身邊的魏國夫人忽然抱緊胸口,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就倒在了地上。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敏之趕緊把抽搐不已的妹妹抱到床上。魏國夫人依然緊抱著胸口,抽搐著,呻吟著。她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她的絕世的美麗也因疼痛而扭曲變形。

一家人神色慌張地圍著魏國夫人。楊氏老夫人開始抽泣起來,武瞾則緊握著這個美麗少女的一隻手。敏之拚力呼喚著「妹妹妹妹」,但無論他怎樣呼喊,年輕美麗的魏國夫人還是轉瞬之間便長離人世。這個女孩子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只喊叫了一聲「媽媽」,這一聲凄慘使滿座為之落淚。然後她閉上了眼睛。她的嘴角緩緩地流下了一股鮮血。她的臉也重新變得美麗而平靜了起來。

楊氏夫人開始絕望地大哭。她悲痛極了。她摟緊著外孫女的屍體,搖著,她哭天搶地,她問著:「是誰,是誰害死了你呀,我的寶貝,你怎麼就不肯聽我一句話呀……」

武瞾神色嚴峻,她先是勸住母親,緊接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鳩殺皇后之罪,當即喝令逮捕了呆站在那裡的惟良和懷運。惟良、懷運頓時慌張起來,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在五花大綁中周身發抖,而武瞾則聲色俱厲地譴責著他們:「原以為你們放任外府多年,有心改過,來之前我也確曾想過把你們留在京城做官,把家眷們也接回來。沒想到你們真是本性難移。你們利用了我的一片好意來毒殺我,你們放錯了葯才害得魏國夫人替我抵命。你們太殘忍了,你們是人面獸心。來人,把他們拉出去就地斬首。我的外甥女不能白死,你們要以命抵命,把他們帶出去吧!」

「不,不是我們。我們不敢。我們冤枉啊!」

但無論惟良、懷運怎樣高喊冤枉,怎樣跪地求饒都沒有用。皇后心意一定,便駟馬難追。轉瞬之間,武瞾的侍從就將皇后這兩位堂兄的首級提來,武瞾看也不看,只輕聲說:「埋到遠一點的地方去吧,不要讓野狗禿鷹吃了他們。」

第二天朝廷發布敕令,遠在安徽濠州的元爽因與此案連坐,繼續發配到振州,即當年反武派的中堅分子韓璦的發配地海南島。那裡四季瘴濕炎熱,生活貧困。武瞾的這個最後的哥哥終因不堪忍受其苦,在絕望與鬱悶中如韓璦一樣很快就病死了。

武瞾可能很得意她的這一箭雙鵰。在她所仇恨的兩種敵人——她的外甥女和她的堂兄中製造陰謀和陷阱。她要他們全都跳下去,全都死掉。她要他們彼此承擔罪名,彼此在地獄中也不會停止戰鬥。武瞾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