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於是,他們以感情為基礎的婚姻,無形間削弱了某種男人的權利。

武瞾拴住了李治。儘管這期間,皇上也曾有過非常隱秘的外遇,譬如每當武瞾懷孕不便時,皇上作為男人便難耐寂寞,他會同武瞾的姐姐韓國夫人或其他的什麼女人偷歡。但那最終還是逢場作戲,不能夠撼動他與武瞾共同建立的那感情的相依為命的宮殿。武瞾是不可以替代的,不能沒有武瞾的愛情。於是,一旦武瞾生完孩子,李治便從那些隱秘的女人那裡匆忙逃竄,並再也離不開武瞾的床。這無疑會使那個「補漏」般的韓國夫人不堪忍受,醋意大發。後來,沒過多久,這位韓國夫人就從後宮裡不明不白地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活在人間。總之她消失了,徹底地沒有了。後宮裡也沒有人再提起她。

這是個神秘的女人,她留下了未來的一個難解的謎和一個可能很悲哀的故事。

李治依然熱烈地纏綿在對武瞾水深火熱的情感中。唯有武瞾是不可以失去的,所以武瞾才得以匆忙地生兒育女。但是有一天,在武瞾當夠了這樣一個終日忙於生兒育女繁衍後代的動物後,她突然不滿足了,也不再能滿足於就一成不變地呆在昭儀的位置上。她覺得時機已到,她不能再等待了。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需要那個皇后的名份。於是史官們便又開始對她的這種想法大加撻伐,說她是個如何如何深懷狼子野心的女人。從那時起,她便懷了搶奪她丈夫手中皇權的願望,並開始了一步步向登基當女皇的階梯邁進的可怕旅程。但僅僅是爭奪皇后桂冠的惡戰,就足以使整個後宮和朝廷上下翻天覆地、鮮血淋漓了,武瞾哪裡還有直取皇位的心力?顯然史書誤會了她。

無論史官們怎樣解釋,武瞾畢竟是開始行動了。她同皇上的那一番嚴肅而又充滿殺機的談話是在後宮溫馨的花園裡進行的。像每天一樣,吃過晚飯後,他們都會攜手並肩地到後宮美麗而又開闊的禁苑中去散步。有依依的風和依依的水。有時會有孩子們前後左右地與他們相伴;有時,則只有依依深情的他們兩個人緩緩漫步。後宮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感情很好很相愛。於是所有的女人都遠離了高宗,她們怕那種神聖、美好而又莊嚴殘酷的感情。可能也怕她們一旦同皇上染指會難逃韓國夫人那樣莫名其妙消失的厄運。總之,愛只屑於皇上與武瞾,皇上的龍床也只屬於皇上和武瞾。他們沿著那片黃昏中的美麗池塘緩緩漫步。塘邊是新綠的柔嫩的垂柳,而腳下則是一片片青青的毛茸茸的草地。那是個早春的黃昏,紅紅的太陽正懸掛在西邊的城牆上。最後的光亮在長安古城的半空迷人地籠罩著,武瞾輕挽著李治的手臂,說冬天總算過去了,而春天總能使她的僵滯的心情好起來。

他們緩緩走著,沿著池畔。他們有時沉默,有時隨便說些身邊的事情。然後武瞾終於像往日聊家常般舉重若輕地說,她聽說王皇后近日常召些巫師進宮,做些咒殺的遊戲,不知道她這個人是怎麼啦?

「你說什麼?」李治驟然停住腳步,神色嚴峻地面對武瞾,「是真的嗎?這個女人,她不知這是違犯朝廷禁令的嗎?她怎麼敢?」

「當然是真的。她怎麼不敢,她是皇后。聽說她做這種事情已不是一天兩天。她著了迷。不知道她這個女人是怎麼想的,聽說她主要是咒我,她最恨我,也咒咱們的兒女……」

「連朕也咒吧?」

「我想她不敢。其實她並不恨聖上,她恨的只是我,恨我和咱們的孩子們。她咒我們死。其實她又何苦這樣?她就在心裡狠狠罵我好了,她這樣不是自己害自己嗎?」

「對這個女人朕不能再忍耐了。」

「不過聖上也不用生氣。她只是太過分了,明明她已經是皇后,卻還容不得別人,好像後宮裡只能有她一個女人。還有那個蕭淑妃,聽說她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整天蓬頭垢面,像瘋子般的,她宮裡的侍女們都很怕她。那院里也是整天疑神鬧鬼的,鬧得很不體面。」

「這些女人,朕太了解她們了。她們全都瘋了。朕會安排人去調查的。」

「說說算了。凡事不可以激烈。我的意思是由她們去算了,只要她們不要危及到我們的生活與生命,不要危及到我們孩子的生活與生命。我想,過一段時間,咱們全家是不是可以到洛陽的宮裡去住一段?這裡的夏天太熱了。我想我們該離開這裡,這裡的生活實在是太悶了。」

那晚的黃昏格外美麗。水面在微微的晚風中泛著金色的波光。武瞾同李治繼續向前走著。她已經知道後宮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了。她很興奮也很激動,她等待著她甚至已看到了那光明的前景。她想她還是很愛李治的,因為這個男人很聽話。她還想能和李治在——起並獲得他這麼持久忠誠的愛很幸運。這幸運決不是什麼女人都能擁有的,所以她才更幸運。因此她也必須加快腳步,否則歲月不饒人。她深知一旦青春消失,美貌凋零,到了那個時候,她再想做什麼要求什麼,就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在這樣的晚上,武瞾的心裡很快樂。她也很坦然,因那些女人的罪惡確實存在,而不是她的編造。她無非是把那些罪惡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告訴了自己的家人。她不必為日後的事情負一絲半點心靈的責任。是那些女人自己違反了宮中的禁令,她們確實是罪有應得。

武瞾緊靠在李治的身邊。她覺得晚上的空氣真好,沁人心脾。她覺得這是個令人陶醉的充滿詩意的夜晚。她的心裡很坦然。

宦官們突然襲擊王皇后的宮院時,那個神秘而醜陋的老女巫剛好就在王皇后的起居殿里。她正在那裡進行著那詭譎的詛咒儀式。她呼風喚雨,雲山霧罩地在被燒成灰燼的紙片和輕煙中舞蹈。她嘴裡念著只有她自己能聽懂的咒語。而其實她並不知道她要詛咒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而這女人又將使她遭致怎樣的殺身之禍。她只是一味詛咒著。但她並不恨她正在詛咒的這個女人。她根本就不認識她。她只是為了能從王皇后那裡得到些錢。有了錢她才能夠和相好的人在土炕頭上喝燒酒。

這個老女巫還是有感應力的。她突然覺得有一股肅殺之氣正從她的腳心向上升騰。她發覺不好了。她想大喊,可她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就已被攔腰砍斷了。她倒在血泊中,倒在她自己點燃的紙灰中。黑色的灰燼在她的身邊飛舞著,她雖已被分成兩半,但最終還是費力地睜開了眼睛,看清了砍殺她的那張兇殘的面孔。她的四肢在最後的抽搐之中不明不白地僵硬了下占。她死了。但她卻並不知道為什麼死,而她究竟又觸怒了誰?

王皇后的母親,那位從來就自以為是的柳氏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嚇昏了過去。但她在昏倒之前,還是清楚地意識到她們母女的末日可能到了,她知道無論怎樣反抗,都將無法起死回生,她們已回天無力。

而王皇后則大義凜然地坐在大殿中央,眼看著這些兇惡的宦官們在她的大殿里又殺又砍,弄得血肉橫飛。她已面無懼色,她知道到了此刻,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大聲斥罵著那些狗仗人勢的宦官們。她罵道:「你們這幫不是男人的東西,你們也想要那個風流下賤的騷女人嗎?是誰讓你們來的?是皇上還是那個女妖精?」她還說:「我現在還是皇后!你們聽到了沒有?皇上還沒有廢掉我,你們就敢如此猖狂,你們是不是也瘋了?」

宦官們經過四處翻查,終於在皇后的木椅下發現了那個寫著武瞾名字的被詛咒的木俑。那個俑人的身上扎滿了鋼針,可憐巴巴地躺在王皇后的腳下,任皇后隨意踐踏。宦官們幸災樂禍地將這個俑人拿給王皇后看,當揚言要稟報皇上時,他們想不到這威脅換來的竟是王皇后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

「就交給皇上吧,讓他也知道我的心思。」王皇后極為冷靜地說,「多少年來,他從來也不知道我想什麼,他也不想知道。你們去對皇上說,我就是要咒死這個天殺的女人。可惜皇上至今看不清那個武瞾。他是個可憐的男人。但我看清了憑著我的直覺,這是個可怕的女人。這個世上,不是她死,就是我死;而只要她活著,我就心甘情願死。我早就知道我的時辰到了。既然此生我沒有侍候大唐皇上的命數,那就讓天殺的武瞾活著,讓這個心狠手毒的女人去禍國殃民吧。你們就這樣去稟報你們的主子吧,哈哈哈哈哈……」

宦官們被王皇后的話和她身上的那種凜然的氣勢震住了。他們面面相覷,一個個向後退著,一直退到殿門口。

「等等!」王皇后厲聲喝住了他們:「你們把這個死屍搬出去。我就知道她根本沒有什麼魔法,她是個廢物,她活該死。你們給我把她搬出去,搬到武瞾殿前去請功吧。另外還請你們轉告皇上,我在這裡等著他廢后的詔書!」

王皇后在滿臉的不在乎中,緩緩走出了殿門,昂著頭回她的寢宮去了。

大殿中瀰漫著血腥的氣味,那鮮血淋淋、死屍橫陳的場面令人恐懼。

這便是後宮的殺戮和戰場。

事情進展得很快。當天下午,王皇后便在她的寢宮裡聽到了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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