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武瞾在山野中的那一派女中豪傑的英姿,不能不引起李世民的注意。他發現武瞾確實是—個出色的女人,她無論做什麼似乎都能做得很好。而武瞾越是出色越是不同凡響,李世民也就越是相信那些「有武姓女王昌」的預言,當然也就只能越加遠離她。

就在李世民懷著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情,觀賞著武瞾在馬上那英勇的女人的風度,他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後,另一個男人也對這個騎馬賓士的女人發生了興趣,他甚至即刻便迷上了這個女人。他目不轉睛地追隨著武瞾的身影,他覺得這是他所見到的女人中最優秀的一個。他兩眼直勾勾的。他覺得身心都在亢奮。他看見那個女人正緩緩地騎著馬返回。那美麗的紅色的衣裙,棕色的男人的氈帽。她被綠色的叢林掩映著,若隱若現。馬喘著氣響著鼻息。然後那女人靠近。她高聳的胸膛上下起伏著。她睜大著的夢幻般的眼睛。然後她從那高頭大馬上下來,氣質優雅地向太宗李世民請安。

竟是如此美麗的一個女人。

李世民身後的那個年輕的男人驚呆了。

他有些惶恐有些不安,但同時又有些傷感和失落。因為他從身邊的宦官那裡得知,這個迷人的女孩是屬於父親的,她曾是父親寢宮中的女人。

一見到武瞾就迷戀上她的這個男人,就是年輕善良的皇子晉王李治。他住在晉王府,平時很少到皇宮中來,只是在皇室舉行重大的活動時,他才會專程趕來。這一次他便是特意隨皇室一道來秦嶺狩獵的。他要和其他的兄弟姊妹一道陪父親在這祟山峻岭中遊獵一周。

晉王李治白皙修長,性情平和,他也是長孫皇后所生,是嫡生的三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當然也最為父親所疼愛。因他生性懦弱,又天性對政治不感興趣,所以很自然就被自己的兩個親生哥哥承乾與李泰之間的權利角逐排斥在外。他住在遠離皇宮的晉王府。他已有自己的寵妃與愛妾。他平平靜靜地生活在屬於自己的那個簡單的世界中。他很珍視自己的這種生活,但直到他在長安郊外這片開闊的原野上,第一次看到了武瞾看到了這美麗非凡又氣質非凡的女人。

他被這女人震驚了。他緊盯著她。他的心在動。

他覺得她的那種天然去雕飾,同後宮中所有那些矯揉造作的女人全都不一樣。她是那麼開朗、健康、青春明媚,而此刻騎在馬上又是那麼英姿颯爽,令人賞心悅目。李治覺得在這一片蒼茫的叢林中見到了這個令人振奮的女人簡直是天意。他被感動了。他無法抵禦她的誘惑。他在心裡默默地發誓:他要得到她,他要得到這個父親的女人。

緊接著,馴馬的官吏牽來了一匹叫作獅子驄的高頭烈馬。那馬英俊威武,驍健懍悍,但卻性情剛烈,難以馴服。武將們一個個騎上馬想制服它,但幾經周折,終究還是被摔在了地上。於是此刻坐在一旁觀望的一向英勇好勝的李世民再也按捺不住。他雖已年過五十,卻還是雄心不減。他不相信這世間會有他辦不到的事情,他偏要試一試這匹烈馬。於是他便在馴馬師的扶助下騎上了這匹馬。他勒緊韁繩,夾緊馬肚,強迫烈馬按他的意志行事。一開始那馬還勉強馴服,但沒走幾圈,那烈馬便抬起前蹄,高昂頭顱,嘶叫著硬是把大唐皇帝李世民也狠狠地摔在了草叢中。

李世民強忍著疼痛和憤怒。

侍從們蜂湧般圍上去扶起皇上。

唯有一個人跑過去抓住了那烈馬的韁繩,並狠狠地勒住它。那馬依然全力向前跑著,將那勒馬的人拖出去老遠,直到它再也跑不動了才緩緩地停下來。

誰電沒想到那個英勇勒住烈馬的竟是個女人。直到她帶著獅子驄走回來時,人們才發現那竟是侍女武瞾。其實這也是武瞾表達感情的—種方式。正因為她非常心疼被摔下烈馬的李世民,她才會執意地去追趕那匹馬,勒緊它並懲治它。她認為懲罰了罪人才是撫慰了受傷害者,這便是武瞾同那些阿諛者的不同之處。

武瞾在眾目睽睽下將那匹烈馬牽來。剛才的那—番與馬的搏鬥使她的臉色緋紅。

被眾人扶起的李世民看著侍女武瞾將這匹烈馬帶來,他竟大聲慨嘆,問該怎樣馴服這樣的馬。

沒有人應答。

沒有人敢在皇帝都無能為力的尷尬中發表高見。但就在那—刻的沉悶後,所有的人都聽到了那個馴馬女郎激忿而清晰的聲音。她說:「我有辦法制服這烈馬,只需三種工具:一是鐵鞭,—是鐵鎚,一是匕首。我可以先用鐵鞭抽打它,它如果不服便用鐵鎚敲它的頭,如果它再不馴服……」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他們惴惴不安地等待著。

「我就用匕首割斷它的喉嚨,我就不信……」

武瞾激忿的聲音在原野上迴響著,沒有人敢應答她。在那樣的尷尬中她顯得很孤單很無助。她像是在孤軍作戰,而且被無情地暴露在最前沿的陣地上。她儘管不再說下去,但她依然固執地堅信,唯有用這種毫不留情的方式進攻,才能最終征服這馬。那是她真實的想法,她不想掩飾。

李世民冷冷地看著武瞾。他簡直不敢相信世間還有如此大膽妄言的女人。他認為這決不是一個女人應當說出的話。這話太殘忍了,又充滿了殺機。而殺戮這種事是絕不該用女人的頭腦去想,也絕不該在女人的手中發生的。所以,他覺得武瞾儘管聰明勇敢,但還是很可怕很危險。他是決不會容許這個美麗勇敢但卻心腸險惡的女人接近他的。他更加堅定了這一種信念。

於是李世民在武瞾的惶惑中,什麼話也沒說便跨上自己的坐騎,帶上皇室的成員以及侍從們回秦嶺的行宮去了。

晉王李治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覺得把這個顯得悲傷無助的女孩子丟在這裡實在太過無情。於是他勒住他的馬回頭看著那個美麗的武瞾。他的馬被勒得直在地上兜圈子。

武瞾有點遲疑地看著這個唯一留下來的同情她的男人。她惶惶地問他,「我的話說錯了嗎?」

「沒有,當然沒有錯。」

「那皇上為什麼揚鞭而去?我知道我一定是說錯了,我冒犯了皇上,也許,也許我不再能做皇上的侍女了。這是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一份事情,我喜歡做這事情……我……」

「不會,我保證你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了解父皇,他就是要你這樣勇敢的人。他其實和你很像。」

「和我很像?那怎麼可能。那麼你又是准?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我很少到宮裡來,我叫李治。」

「晉王?」

李治的離群之馬再也勒不住,他便也在一路的煙塵之中迅速消失了。

荒野上只剩下武瞾。那麼孤單的武瞾。還有那匹和武瞾一樣孤單一樣難於馴服的狂烈的野馬獅子驄。

魏王泰本以為廢掉哥哥承乾,他被冊立太子便是掌心中事。父親遲遲沒有宣布,這只是個時間的問題,他對此毫無戒備。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廢黜了太子承乾之後,竟有一股反對立他為太子的勢力正在悄悄崛起。而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股勢力的核心人物,競就是自己的親舅父長孫無忌。無忌是朝廷的老臣,在父皇的心目中舉足輕重,事實上他的意見也就是滿朝文武的意見,他是決定一切的,有時連父親也無法對抗。李泰想不到竟是舅父無忌站出來反對他,而無忌提出與他對抗的那個皇儲人選,竟然是自己的那個生性懦弱且根卒不懂朝政的親弟弟晉王李治。李泰覺得舅父肯定是瘋了。他不僅挑撥了李泰與李治這對親兄弟之間的關係,使他們也反目為仇,而且是根本不顧及國家的利益。晉王李治的無能是眾所周知的,並且他對統治國家毫無興趣。如今舅父竟要把大唐的社稷交給李治這樣的人來治理,那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倘若父皇聽從了舅父的鼓噪,那隻會是貽笑大方。到頭來,不僅會埋沒了他一世的英名,而且也一定會被後世恥笑。李泰想,父皇就是再糊塗,也不至於昏聵到連這麼明顯的是非也分辨不清吧。

但是魏王李泰還是低估了舅父無忌左右李世民的能量。就在此刻,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政務殿中,長孫無忌、褚遂良那批曾與李世民共同打下江山的老臣們,正不遺餘力地向那個偉大的君王舉薦他那個單純、善良、仁孝的小兒子晉王治。他們列數李治的諸多優點,指出唯有這樣善良仁厚的人把握朝政管理江山,才能保證大唐王朝的長治久安、國富民強。而且,以眼下的情景看,唯有仁愛的李治在太子位上,才能真正地保住承乾與李泰的柞命,保證他們不會再相互殘殺。

「但是作為君王,治畢竟還是沒有泰的那種才華、智謀和氣魄,這正是朕的憂慮之處……」

「但以臣之所聞,」長孫無忌無限焦慮地說,「魏王雖是我的親外甥,但他私自聚攏各色黨羽,圖謀獲取王位確有其事。在廢掉太子承乾的事件中,泰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他不念手足之情,相煎太急,已經引起了朝廷上下的不滿。聖上如若真要立泰為太子,未來的朝廷必然會動蕩不定。而以泰狠毒的天性,聖上其他皇子的性命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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