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卷 暗夜追擊戰

三方原戰役中,德川軍敗走時的損傷,遠超過在戰場上的死傷人數。德川軍上千名的死亡人數中,大多數是武田軍追擊戰中的犧牲者。

不戰而逃的佐久間信盛一千五百名士兵,一口氣逃到追分,在那兒整隊稍做休息時,出去探查的家臣們陸續回來。

「德川軍陷入苦戰,恐怕撐不到四分之一刻(三十分)。」

佐久間信盛聽到報告後,立即命令道:

「撤退!立刻向南撤退,到東海道後,逃往今切(靜岡縣濱名郡、舞坂町)。」

誠如探子所報,不到四分之一刻,德川軍的騎士和步兵便從背後逃來。

佐久間隊更是拚命地奔逃。催促聲在黑暗中此起彼落。

佐久間隊不曾參戰,既不疲累也無傷患,在帶路人的引導下,出至東海道,直奔今切。他們邊逃邊注意後面有無追兵。在路邊休息的士兵一聽到「武田的追兵來了。」立即起身奔逃。

是武田騎兵隊的幻象在追擊佐久間隊。恐懼,化成武田騎兵隊的幻象,不停地追逐佐久間隊。有些人疲憊不堪,有些則棄槍而逃。

連大將佐久間信盛自己也深信武田軍在後追擊。他不停地鞭策馬匹,擔心如疾風般追來的武田騎兵隊的長槍隨時會刺過來。

佐久間信盛傳令下去,要今切的大將水野信元擋住敵軍,直到重新布陣。

水野信元是奉信長之令,率領二千名士兵前來今切。而今從佐久間信盛的傳令中得知己方敗北,便立即下令撤退,逃往岡崎。

水野信元和佐久間信盛之間原本不合,絕不會為了救佐久間隊而犧牲自己。

水野信元也畏懼武田的騎兵隊。光是聽到騎兵隊要來,就失去了戰鬥意志。武田騎兵隊的幻象也收到豐碩的戰果。

水野隊逃之夭夭。他們趁夜逃亡,天亮了,仍馬不停蹄地逃向岡崎。說起來幾乎不可置信,卻是確有其事。

佐久間隊來到今切時,水野信元軍已經撤退。不僅如此,所有的船隻都被帶到對岸,根本無法渡過濱名湖。這可真是所謂的背水一戰。

「水野信元不僅背叛我們,還帶著所有的船隻逃到對岸,看來我們只有死拚了。」

此時佐久間信盛軍才有必死的決心。

他們重新布陣,等待隨時可能來襲的武田騎兵隊。但是,敵軍卻毫無動靜。

到了天明,佐久間隊仍然懼怕著幻象的武田騎兵隊。

佐久間隊的敗走,以及聽聞佐久間隊敗走而相繼逃走的水野信元的行為,委實奇特。像極了源平時代如驚鳥般敗走的平家部隊。

這證明了當時他們是如何地畏懼武田騎兵隊。

佐久間信盛向織田信長讒訴,把水野信元的退卻行為說成是與武田軍的私通協議。水野信元於三年後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十二月,被迫切腹。讒訴的佐久間信盛,也在天正八年被信長放逐,據說最後餓死在紀伊山中。放逐的理由,是因為在三方原之戰中不戰而逃。

信長派來的援軍大將平手泛秀,失去逃跑的機會,遭到武田勝賴和山縣昌景隊的挾擊。他原本就無戰鬥意志,只因奉信長之令參與戰鬥,因此很快就崩潰了。

敗走的平手隊,成為武田追擊軍的最佳獵物。平手隊相繼被追趕捕殺。騎士們總是神出鬼沒,步兵一個個慘死。

五至十名被追趕的士兵,與武田軍交戰。武田兵不斷從後增援,不一會兒就把他們包圍住。雖然沒有生還的可能,但是仍然為求生而拚命抵抗。

入夜了。

那天夜裡,武田軍的口令是:

御旗

楯無

御旗,是武田家代代相傳的源氏旗(日丸旗);楯無,也是代代傳襲的鎧甲。

在武田信玄發布的軍法中,有這麼一項:

口令,以當日為限,須勤加練習,不得有誤。

以當日為限,是為了擔心沿用多日,為敵軍所知而泄漏機密。因此,只要有戰爭,必定全面換新口令。一般的值夜、探查等,則採用山川、天地、花嵐、雪雨、桃櫻等,約十日換一次。

武田軍在追分休息時,全軍得知三方原之戰中的口令是御旗、楯無。

(宣布口令是御旗、楯無,大家互相傳遞記誦。)

將士們知道那一夜必定有決戰。

追趕平手泛秀軍的武田士兵們,在天黑之後,相互使用這個口令。

敗走軍沿路逃逸,也有些預料路上必定擠滿奔逃的兵馬,因而改往三方原逃去。趁黑夜逃逸,草原是最恰當不過的。天黑後,雖有透雲而來的光線,卻不足以分辨來者的面容。

看到人影在黑暗中晃動,走上前去高喝一聲:

「御旗!」

若不回答,便是敵人;回答錯了,也是一場衝突。

口令,是夜戰中分辨敵我的最好辦法,但也不是絕對的。天寒心急之下,雖然喊道:御旗,但是對方未必聽成御旗。回答楯無時,聽者也可能誤聽了。對於笨嘴笨舌之人來說,口令真是一個大麻煩,有時甚至讓人寸步難行。

膽小鬼在黑暗中看到人影晃動,怒吼一聲:御旗,槍也同時跟了上來。武田軍中自相衝突的人數不少,敗走的德川軍內也有同樣的情況。

平手泛秀策馬急奔。數名家僕跟隨在旁,但是與武田軍幾番遭遇之後,所剩無幾。

人在何處?走了多遠?無人知曉。在陌生的土地上無人帶領,當然是渾然不知。平手泛秀想逃往今切,因為那裡有友軍水野信元。

「找一找民家。目前,只有找人帶我們去今切。」平手泛秀對家僕說道。

雲層轉薄,但是仍然看不到星星,無從辨認方向。

黑暗中,到處都有人影晃動。在平手泛秀等人眼中,他們都是敵人。

平手主僕等人又是一陣狂奔。

三方原台地上,愈走愈似無有盡頭。沒有人家,也沒有森林。雲層變薄之後,風跟著吹了起來。寒風凍紅了人們的面頰。

「濱松城的燈火在那邊。」

經家僕這麼一說,回頭望去,只見高處確實有一些燈火。一定是掛在濱松城高樓上的燈火。

「哦?那邊是濱松城嗎?」

平手掉過馬頭說道。夜裡,目測不準。由這裡看去,城約在半里遠處。

「好,我們不去今切,改往濱松城吧。」平手泛秀說道。

「不太好吧!也許濱松城周圍都是武田的騎兵隊。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不如找戶人家,帶我們到東海道,那兒比較安全。武田軍要的是德川家康的腦袋,一定會在今晚包圍濱松城直到天明,他們不會管我們的。」

平手泛秀覺得頗有道理,便打消去濱松城的念頭。

不一會兒,找到了人家。

家僕敲門沒人理會,只好怒吼:再不開門就要放火燒房子了。這才聽見有人應聲。

「我們是德川公的朋友平手公一行人。因為迷了路,想請你們指引。誰都可以,只要帶我們去今切,重重有賞。」

一名男子提著燈走出來,看來年紀還不小。

「你要帶路?」

「是的,其他都是婦女,幫不上忙。」男子說道。

「熄燈。」平手的家僕說道。

「天這麼暗,沒有燈不行啊。」

平手的家僕把燈奪過來吹熄。

突然暗下來,便能感覺到人影的晃動。約有十餘名騎兵走過來,後面似乎還跟了二十名步兵。

「御旗!」帶頭的武士喊道。這是口令,平手隊當然答不上口。

「御旗!」喊第二聲時,周圍已被包圍。帶路的男子,悄悄地溜回家中。

第三聲仍無回答,武田軍便一擁而上。暗夜中的死斗很短促。平手泛秀和五名家僕,當場身首異處。

平手泛秀喪命之處的濱松市伊場町稻葉,有一個小祠。入口立著一個石碑,上面刻著「平手監物時秀公靈場稻葉山碑」,裡面有一個小祠。鳥居上掛著一方扁額「平手神社」,石祠中並列著兩個牌位,「嗚呼平手監物時秀之墓」、「平手監物公家臣之墓」。平手監物時秀,就是平手泛秀。就在小山丘一角的三坪(約一零平方公尺)大的地方,種有三棵櫻花和一棵椿。附近有多戶人家。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濱松城。

平手泛秀的死,與其敗死不如說是憤死來得恰當。逃離祝田坂戰場三里,濱松城就在眼前,怎能叫人死得甘心。

從平手泛秀的陳屍處,可以看出武田軍的追擊行動是如何的快速、深入。

德川家康下令撤退,但是命令尚未傳到全軍,德川軍已經陷入混亂之中。

左側有武田勝賴的騎兵隊、右側有內藤昌豐的騎兵隊如風起雲湧而至,德川家康開始撤退。

家康在本營的保衛下,退往濱松城。由於擔心通往追分的道路被勝賴軍守住,便走三方原的東邊,逃向濱松城。奔逃中,騎兵隊執拗地追逐於後。當本營的精銳在阻擋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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